《地皮菜》 我扯着爹的衣角,一步步跟上山 就像这些黑小的地皮菜扯住苍耳 或蓟草的根一点点将山头卷曲 山风又一角角舒展开它们 爹说,开过雷地皮菜就不能捡了 后来,捡地皮菜的时光 说不清已被什么捡光 荒芜的内心像寸草不生的山头 不是轰隆隆的风声,便是轰隆隆的 雷声。想扯点什么,又扯不住 《梦里无法安放故乡》 南家堡村的围墙,依旧新白盖旧白 南墙根晒暖的老人依旧被粉刷成 新春的样子,神态如厚黑布棉裤 每一道褶皱依旧懵懂无知 树木如回忆苍白。无论枝丫怎么 努力伸展,关于每一片叶子的故事 都落下,细节纷乱。叶脉回到泥土 不知怎的,我却再找不到坡上盛开的 羊朵,找不到被炊烟点红的瓦脊 找不到那块让北风飞扬的蓝头巾 空无的四野化成一匹时光的白马 它能捎我去可以把土地跪拜成亲人的 北山头。我们跑啊,跑啊 二里远的山路,忽然间落了场 雪一样辽远的不知所终…… 《十里河的水草》 在水里。枯荣都无所谓了 不就是听一条河解开心思 在一个雨夜里痛哭 不就是东风转西风 我把青黄不接的日子 流着流着就凝固了 不就是向一川流水示好 在我们这里,没有荷花 幸好,我不用去粉饰单薄的 身板 《小菜园茂盛的时候》 小葱直挺起身子 黄瓜蔓开始吐丝 上架的豆荚正一寸寸 与向日葵争夺江山 我不能望它们太久 望着望着 我把每一片深绿浅绿 都误解成过往的岁月 我把园子里浇水的婆婆 误认成母亲 佝偻的背上一样有一座土丘 驼满了灰灰菜、臭狼蒿、打碗花的乡愁 我不敢再望到婆婆起身,就赶紧转身 不小心,撞落的雨滴 从南家堡北山头落来 《群山帖》 有时实属无奈。 这些高于尘土的尘土。 尘土之上就必须争个高下 飞鸟的天空里不会留有泥的印迹 泠泠流水一再绕行,她不会懂 生活是怎样将尘埃打磨出 一副嶙峋的骨头 此刻。一些浮动的石子已坠入 流水的底层,为水流修造粼波 另一些把风引入山间,把自己 丢失。有几个貌似入云的山尖 其实离天空还很远。一块苍老的 石头,正一点点撬开崖壁的冷峻 总得用疼痛长出些花草虫鸣的 希望。我的黄土地上的乡亲呀 总是用一些裂痕来修补 另一些裂痕 《开花的万年青》 日子像这株经年的万年青 习惯于蒙灰,滋长,滋长,蒙灰 某一天,竟开了花 淡白色的小朵,闪着光 我那么容易就想到了剪发的她 那天换了一身半新的西服,一双 黑皮鞋,用一只黑棍小发夹 把头发别到耳后。她那天 去做什么呢?我实在记不起 属于她的,很少的明亮瞬间 就像这淡白色的小花,静静地 在蒙灰的旧枝叶中,亮着 我的母亲,她也悄悄地 在褪色的老照片中,笑着 《孤独的雨滴》 自从许多的雨滴搬离了叶子 夏天就变得空大 昨夜的甲壳虫背走了满天星光 水沟里搁浅着经年的腐船 一位挑苦菜的老人 不会在意锚链上的锈迹 是否又斑驳了家巴雀儿的啼鸣 不会在意无声的言外是否有意 盛夏那么盛大,却装不下 村落里一缕炊烟的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