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毛,瑶族,湖南人,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在《当代》《民族文学》《中国作家》等文学期刊发表大量作品,并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转载。出版有长篇小说《小中产》《小浮世》,中短篇小说集《回乡之旅》《旧天堂》等10余部。曾获《小说月报》百花文学奖、《民族文学》年度奖、《青年文学》城市文学排行榜奖等。编剧、导演电影作品《死鬼的微笑》获第60届美国罗切斯特国际电影节电影奖。 我是在北京开创作大会的时候想起,一年前某个凌晨三点,村里的九牛叔非常急切却又耐着性子在国际长途里问我,老满哥,美国好耍不,喂喂,你在纽约的颁奖照片,拍了没得,赶紧发给我啰,我要好好保存下来,将来有大用处!我从床上坐起来,嗓子像含着一口水,说,还没得拍,拍了我发你微信嘛,你不消打电话,快点儿挂了,电话费贵得很的哦。 这个九牛叔!我明明跟他讲过,颁奖时间是下午三点,且是美国的下午三点,不是中国的下午三点。 电话挂了,睡意也全无了。我确实是到美国来领奖,一个电影奖,但不是纽约,是纽约州的罗切斯特市。这个奖办到第六十届了,一个基金会办的,一年不落,不管是打仗还是传染病流行。虽不是国际A类,但什么东西都怕坚持,一坚持,它就有了名声。我是一个人从北京飞的,罗切斯特有机场,但无法直达。先飞纽约,中间经停芝加哥,然后再从纽约飞罗切斯特。到了罗切斯特机场,一直邮件联系的志愿者Kitty接到了我。邮件里一直Kitty、Kitty地称呼,以为Kitty是个大学生、小姑娘,见了面哪晓得是个白发老太太。我永远忘不了,她的皮肤之白,在阳光下甚至是白得耀眼,跟她的银发一样,闪着光。Kitty把我接到了她家里,一栋有着不小年纪但异常干净整洁的公寓。电梯里,半人高的木质扶手,纹路清晰而光滑。Kitty说,电影节是有统一安排酒店住宿的,不过酒店是很简单的酒店,我想了想,还是邀请你来家里住,因为我很喜欢中国,我也想了解中国,希望你能接受这份邀请。我英语不好,一路上靠的是一个名叫“翻译蛋”的小工具。“翻译蛋”翻译完Kitty这段话后,我爽快地回答:“Ok、Ok.Thank you!Thank you!” Kitty的房子证明了她确实喜欢中国。家里全是中国风。开门迎面是一道灯箱大屏风,四屏拼成。每屏宽约半米,高至少得一米五,没比我矮多少。我端详了几秒钟,然后说我熟悉的单词“Very beautiful”。屏风上的画是《韩熙载夜宴图》局部,取了“击鼓观舞”那一段。我心里觉得,四条屏,不如放上“梅兰竹菊”更为合适。从屏风一侧进入客厅,最醒目的是地上铺的地毯。地毯的图案是一个大大的青花瓷,蓝的正蓝,白的正白,顿时让房间亮堂、安静起来,还真的是好看。Kitty又领着我看了墙上的一些书法、国画、蜡染、唐卡,最后把我领进卧室。卧室让我吃了一大惊,它中央摆的是一张古代皇帝就寝的龙床!乌黑发亮的六根柱子,前面四根,后面两根,中间一道门;顶部的横板雕龙画凤,四个角呈飞檐状;床脚圆弧形,往里高高翘着。我震惊了:“哇!”Kitty告诉我:“今晚,中国床,属于你。” 还没完!Kitty接着打开龙床边上的一个大木柜子,做出龇牙咧嘴状,慢慢捧出一顶大帽子。这帽子,别人不会知道,我是知道的,它是瑶族地区结婚时戴的“大尖头帽”。黑红为主的彩色织锦,一层一层地沿着头缠绕,层层叠叠,二三十层,最后自然形成一个尖头状,再掖好掖紧、固定住,放心,不会散掉。织锦两端的珠串和流苏正好垂在耳边、脑后。戴上就是一个彩色塔尖在头上。但这帽子可不好戴哟,它高有四五十厘米,厚差不多二十厘米,重呢,二三十斤! “你们瑶族的服饰很漂亮。”Kitty的功课做得够细,连我是少数民族都知道了。我赶紧调动所有知识,侃了起来:“这个‘大尖头帽’,是广西贺州瑶族地区的帽子,这个广西贺州紧挨着我们家乡,但我们那里没这么夸张,女孩结婚时头上只包一层彩色帕子。”担心“帕子”翻译蛋翻译不出来,我又补充说,就是取这个“大尖头帽”的一层布,包在头上。我还说,瑶族服饰,光帽子就分很多种,有这个层层缠绕尖头的,也有我刚说的单片包头的,还有飞檐式的、帆船式的、圆筒式的、平板式的。这回轮到Kitty瞪大眼睛。她要求我讲讲都有哪些不同的瑶族。我说,瑶族支系也很复杂,有的根据居住地形来分,有平地瑶、过山瑶;有的根据衣服颜色来分,有白裤瑶,有红瑶。再多的,我也说不下去了。但Kitty紧追不舍,让我说说白裤瑶和红瑶有什么区别。这是非常细的问题了,我只好含糊答了一句:总体说来,大致都差不多,农忙时种水稻,农闲时唱山歌跳长鼓舞,年轻人会去城里打工。看得出Kitty对我的答案不是很满意,她嘴抿成一条线,微笑着。 我赶紧把话题引到Kitty身上,问她为何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她说,几年前,她办好退休手续的那个晚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出生在东方中国的某座大山里。醒来后,她就想找到那座大山。于是她在随后几年多次到中国旅游,几乎走遍了中国有名的大山:昆仑山、秦岭、泰山、衡山、黄山、武夷山,等等。广西桂林的山水她也很喜欢,桂林及周边的贺州、梧州都去过。我很想继续交流下去,问她为何要找、找到没有、中间发生了什么故事。但实在不想在外国友人面前频频举起、放下、举起“翻译蛋”,我放弃了。Kitty恰到好处地和我道晚安。 我坐在有点不习惯的龙床上。一路上,我这哑巴英语磕磕绊绊,在芝加哥差点儿没找到登机口,纽约纽瓦克机场差点儿丢行李,此时算是终于安顿下来了。连上网络,我发了条朋友圈:“终于到了纽约。”九牛叔几乎是秒赞了我,然后过了几分钟就收到他的语音:“老满哥老满哥,这么大事都不告诉家里的父老乡亲啊,看到你朋友圈了,后天颁奖照片有了发我一张啊,记得啊!”九牛叔的声音一贯高而尖,声带被老虎钳夹住了似的,只留了一个小小的气口。他是“80后”,我是“70后”,但他辈分比我大,我叫他九叔,他当然不好意思叫我侄儿,平时叫我老满哥。“满”是最小的意思,“满”字加个“老”,则带着亲昵,这是湖南老家的方言。 我在美国获奖的电影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一个乡村少年,十八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按理要跟绝大部分孩子一样,呼啦啦地去城里打工,广东或者浙江什么的。这个孩子不一样,他就想留在农村种田。可能是他怕自己到外面吃不消那些苦功夫或者受人管束没自由,也可能是他还没成熟,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去外头打工赚钱。他喜欢到无人耕种的田野里发呆。每次发呆的时候,老人看到了,都会说,你一个人跑到田埂上来吹北风,搞什么卵子哦?少年说,没搞什么,没事出来看看。老人又说,看条卵,你应该到广东去看高楼大厦。有时候,少年也会问老人,我们是农民,为什么让田野荒废?老人说,你书读多了,读蠢了。后来,少年被父母逼得没办法,还是跟随一帮哥哥姐姐去了广东。一开始是到电子厂,每天的工作是把一个个小彩灯按进巴掌大的塑料盒子里。塑料盒子里有无数个小窟窿,花生米大小。他安插小彩灯的时候,想起了在水田里插秧的情景,于是动作麻利而准确。怀着这种“美好”心情,在密密麻麻的新手中,他成了老手,每天算下来工资最高。但他随即一想,如果这样,自己为什么不回家去插秧呢?想到不能回去插秧、种田,他辞职了,去了一个专门打电话推销美容产品的公司。这个工作,他只负责打电话邀约美容院的老板来公司,每邀约一个就可以获得五百元的提成,至于美容院老板来了公司成交不成交、愿不愿采购公司产品,与他无关。电话早上九点开始打。十个电话,有两个电话对方是听到“你好”就挂掉,有四个电话是听到“你好我是某某”就挂掉,有两个电话是听了一半会挂掉,有一个电话是听完再挂掉,有一个电话是和他聊两句再挂掉。但即使如此,他依旧是新手中业绩最好的,三天后就约到了一个老板,一个月约了七八个老板。老板让他当着所有业务员的面分享经验。他说,我拨电话的速度快,一般人一天打一百五十个电话,我能打两百个。大家不信,喊了一个业务员和他一起比拨电话的速度。果然,手机号码十一个数字,他滴滴滴按完了,那边才按到第八、第九个数字。但这经验一总结出来,他又后悔了,既然自己手指这么快,为何不回家去插秧、种田?于是他又换工作。然而,工作换来换去都是靠手吃饭,靠出卖体力吃饭,再怎么都逃不掉底层打工仔的命运,同时也逃不掉“回家种田”这个念头对他的折磨、拉扯。后来有次他和城管发生了冲突,一脚踹了人家协管员的屁股,他担心自己上通缉令,于是有了逃回村庄的理由。台词都想好了,回到家,他要向所有人宣布:我犯法了,大城市待不下去了,没办法,只能回家种田了。谁料到,他脚一踏进村子,迎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老人说的:田都包给外地老板搞养猪场了,你这么早回来,搞什么卵子哦? 这个同名电影改编自一个名叫“润生”的作家写的短篇小说,名叫《回家种田》。微信公众号推送里无意中看到,我觉得特别亲切,它似乎在讲述我心里的一个隐隐约约的梦。我出生在瑶族大山里,十八岁高中毕业考上北京的大学,因为路途太遥远,每年只寒假回家一次。后来毕业了,定居在深圳,也是每年过年回一次。三十岁后成了家,变成两年回一次。三十五岁有了孩子,到今年四十五岁,十年一共也就回了三四次,其中包括父亲去世。父亲去世后我把母亲接到深圳,回去得就更少了。不是不想回,是很想回,回去到田野上走走,跟白胡子老人扯几句白,听他们唱唱山歌,讲讲巫术。但是回不去啊!故乡太陌生了,路新修了,河改道了,村子搬空了,人也不认识了。虽然现在交通越来越方便,高速通到县城,高铁通到市里,再辗转,也就是五六个小时的事。 朋友圈就是一张报纸、一个电视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发。电影获奖,我必须得发这个朋友圈。这是责任。一个电影完成,无论大小,演员、摄影、灯光、录音、美术、服装、化妆、道具、场工,还有四处拉赞助、找场地的制片人,甚至帮着订盒饭的剧务,都付出了智慧和汗水。何况这些人都是我刷脸刷来的,活儿多,钱少,不抱怨。电影是大家的荣誉。不仅要发朋友圈宣传,也必须接受一些采访,话说大说小、水分多少,自己把握。我的朋友圈没有分组,也没把九牛叔屏蔽。老家不少人都加了我微信,加了也就加了,谁是谁也分不清了。我没法一个个识别。自然,九牛叔就知道了我的电影在美国获奖、我去领奖的事。老家里,一定也有其他人知道了此事。老家市里的报纸、微信公众号也转发了一些报道。九牛叔兴奋地把市里的报纸电子版打印出来,直接找到了镇政府。九牛叔说,镇政府信访办接了复印件,高兴地跑上楼,给了宣传部,宣传部立马叫九牛叔上楼,核实事情是真是假、我到底是不是拦马河镇的人。核实无误后,宣传部的人领着九牛叔进了镇长的办公室。镇长看了报道,看着九牛叔,声音响亮地说了一声:“好啊。” 接下来是镇长加了我的微信。镇长邀请我尽快回家乡一趟,商量要事。镇长为了显示其真诚,还让县文体旅游局的一个管文化的干事加了我微信。干事用家乡土话发语音说:“大导演有空回屋里耍下嘛。”不是盛情难却,是乡情难却。我从美国返回深圳后,大约一周就开车回了老家。镇长嘱咐我一定要带上奖杯回来。我只好遵命。 直接到了镇政府大院。父亲在这个院子里工作过,不过是临时工。我熟悉这个院子,初三的时候每天都是在父亲办公室里吃的午饭。这个院子至少三十年了,没有搬过,门口还是那个门口,土黄土黄的,唯一变化的是门口的手写书法木牌子变成了电脑字铝合金牌子,七八幅,镇委、镇政府、人大……一个个吸着肚子憋着气,挤挤挨挨排在一起。镇长和干事在大院门口候着,我只好先下车。镇长很年轻,估计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脸上白白净净,戴的是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倒像个书生,和和气气的。握完手,再开着车子左拐右拐开进停车场,停在一棵桂花树下。这桂花树也是至少三十年了,但这么多年,它似乎再没长高过,枝丫永远是刚刚能伸出水泥围墙一点点。正是中午,干部职工拿着铁饭盒走向食堂。一个个都沉默着。几乎都是一样的着装,白衬衫、黑长裤。记忆中的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大院里的人似乎也是这样的穿着、步伐、神态。阳光白白,桂花香浓,看着地上的影子,我感觉时光宛如倒退回去了。镇长找了过来,招呼着我。 在镇长办公室,镇长要看我的奖杯。我拿了出来,一个“鞋带”造型的银质雕塑。我必须要辅以解释,不然这个奖杯造型确实“怪异”。我说,这“鞋带”的英语单词叫shoestring,它有另外一个意思:小成本。我获的奖是小成本电影奖。镇长听到“小成本”,表情有点儿复杂。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小成本。”“小成本”似乎有点儿出乎他意料,又似乎有点儿失望的意思。干事在一边则说,听了蛮有味,大导演请继续讲,继续讲。 我拿捏不出二位的意思,干脆和盘托出、实话实说:当时决定拍摄的时候,国产电影大环境已经降温,票房同比下降了二三十个百分点,以往那些招也不灵了,大明星不灵了,大导演不灵了,大制作也不灵了。我拿着之前拍过的商业电影和各种数据去找钱,也不灵了。但我特别想拍这部电影,那个手指特别灵活却一心想回家种田的卵崽在我心里茶饭不思、烦躁不安,我也为他茶饭不思、烦躁不安。 讲到这里,我以为他们会笑或者点头赞赏。他们没有,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等下文。 我又讲:专业投资公司的钱谈不拢,企业老板的钱也搞不到,我下了个决心——自己出钱。我在北京电影学院、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南京艺术学院看了三十多场毕业生的汇报演出,最后在北电找到了一个大四的学生,扮演男一号,几乎是零片酬。没看走眼,他果然为电影加了大大的分。他是北方人,河北的,还是城市里长大的,可演起来像极了我们瑶山人。戏呢,是在广东连州拍的,那里的山,整天雾气蒙蒙,稻田也是大片大片的。一个当地的酒店老板答应为剧组提供住宿,以及开机宴、杀青宴。条件是,他在电影里演男一号的老板。 没等我说完,镇长插了一句:连州翻过一座山,就是我们这里哩,你应该回家乡来拍的嘛,不就是管吃管住嘛,好小的事情咧。 我欠欠身子,有点儿不好意思。 干事问,导演你这个片子花了好多钱? 将近两百万。 两百万?镇长向前欠了欠身子,问。 将近两百万。摄影师、灯光师等很多人都是合作多年的朋友,都晓得是我自己拿钱拍,也没好意思多收钱。如果按照市场价给,成本三百万跑不脱,另外,我自己作为编剧、导演的钱还没算呢。 哦哟。镇长轻轻叹了一声,像是绕了半天终于知道了答案,心中石头落了地,同时这个答案又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听出来了:好花钱啊。 赚钱还是亏本?干事又问。 目前还是亏本的。这个电影没有一个明星,题材既不搞笑也不悬疑,这样的电影没有人投资它上院线,就是进不去电影院、卖不了票。 电影都拍出来了,为什么还进不了电影院、卖不了票?镇长接着问。 进电影院,要有人宣发,就是宣传、发行。要在街上,比如公交车站的灯箱广告牌做广告,要在电影院里放预告片,要在媒体上发文章搞报道,要喊人在朋友圈里转发新闻,等等。你搞了这些事、做了这些动作,电影院觉得你这个片子是有一定知名度的,才愿意拿出放映厅给你放。这个宣发费,起价两百万,两百万可以让全国十个主要城市放你的电影。如果第一天放了,觉得票房不错,第二天继续放。如果不行,就不再放了,这种情况行话叫“一日游”。 镇长看看干事,说,吃饭去吧。 饭中,干事说了原委:镇长想拍一部反映拦马河镇基础教育的电影。 可以啊,这太好了。我迅速停下筷子,心里想着项目来了。 干事和镇长对视了一眼,我抓紧机会口若悬河起来:通过电影,通过一个个生动的故事,把咱们镇的工作成绩歌颂出去,这是现在最好、最有效的宣传手段。拍完我们到省里、市里、县里搞首映礼,把头头脑脑请过来,报纸、电视还要采访镇长、采访我们学校师生。除了各大影院,片子还要放到各大视频网站上,还要剪成各种短视频,放到抖音、快手上,二次传播。主旋律拍好了,一样有人爱看,一样有人点赞,《我和我的祖国》《我和我的家乡》有先例摆着呢。说不定片子一炮而红,咱拦马河就成了全国、全省的正面典型。另外呢,钱多有钱多的拍法,钱少有钱少的搞法,但拍好、拍专业是肯定的。 那个,我们……镇长打断了我,不是歌颂,是反映问题。 镇长想反映现在农村教育的问题,干事把身子转向我,小声地说。午休时间了,食堂里空空荡荡,就剩我们仨人。 哦,反映问题。我身子塌了下来,像一个鼓胀的气球突然被人松了口子。 大导演,你觉得现在农村教育最大的问题是什么?镇长身子往后一靠。 失……失学儿童?我不假思索。说完觉得不太确定,又补了一个答案:还是基础投入? 早就不是了。镇长身子前倾过来,现在农村的学校,国家都给盖得雪白雪白、亮亮堂堂的,多媒体教学设备、实验室、图书室都有。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我放下筷子,认真听着。 一句话,没有老师愿意待在农村哪。编制都有,也配足了老师,可这些老师都是占着编制不上课,个个都往县城里钻,各种理由都有,抽调、选调、借用、请假,只要离开了,请回来是不可能的。他们嫌弃的是农村学校收入低、升迁机会少。有个学校,六个班,三百多学生,在编老师才六个,其他老师都被选调走了。剩下的六个老师没有一个英语老师,全校的英语课就生生停了将近一个学期,后来找了两个代课老师才暂时解决了问题。连锁反应来了。很多家长是有钱的,是重视教育的,看到学校这个情况,就把孩子往县城里送,或者找关系,或者干脆买个房子就近入学。现在县城的学校个个爆满,农村的呢,稀稀拉拉,而且基本都是差生,家里穷、父母在外打工、没人管的差生哪!镇长讲到最后,激动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末了还单手摘下眼镜,手一敲桌子:这个问题不值得反映吗,不值得重视吗,不值得全国关注吗?难道这些孩子个个都是回家种田的命吗? 我和干事没说话。镇长把眼镜又戴上,上下抹着胸口,看着干事说:拍部电影,还是小成本,都要那么多钱,镇里肯定是搞不起了。 我拿起筷子,悬在空中,出了一些大而不当、很难实现的主意,比如让镇里的企业筹钱,让县里、市里支持。这些想法都被镇长、干事用一声叹息挡回去了。像个肥皂泡,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碎了。 后面的聊天变得散漫,话题从我们村,到镇、到县、到市、到省、到中央、到中美关系、到外星人会不会攻占地球。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3年第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