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曼,回族,1991年生于甘肃,现居北京,供职于《文艺报》。中国作协会员。有小说发表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文学期刊,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内陆岛屿》《啊朋友再见》。曾获第四届“《钟山》之星”文学奖·年度作家、第八届“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 在舟曲的第一天,我很早就醒来,或许是因为温度,或许是气压,很少的睡眠就足够令人心清目明。拉开窗帘,面前是白雾状的云,正停靠在我和山之间。前后两座青翠的山体庄严地交叠在我的窗外,对面山脚下是白色的房屋,白色小楼有许多方方正正的窗口朝向我,看去像寄居在庞然大物上的蜂巢。往往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醒来,需要一个唤起身体机能的过程,才能保证眼下是新鲜的一天,但在这里,在山与山之间的缓和地带醒来,我的大脑无比清醒,这种甫一睁开眼就获得的清爽与宁静是极少有的体验。这不是远离市井的、脱于人烟的、需要人们专程寻访的山光云境,而是包裹着城市的野生力量,这种日常性让人恍惚,好似这山景有了深邃的拟人品格,不在野外,就处身市井。 山体有多层次的绿色,远眺过去,可以感受到朝阳的铺洒,被阳光直接照耀的地方是淡青色,山体不规则的褶皱处是翠绿,背阴处则是墨绿,就连这墨绿色也分出至少三种浓度来。面对这样微妙变化着的绿的形态,人的自我好像会无限回缩,不需要用大脑去思索,五官的直接感受占了上风,只需要最大可能调动感官去接收、领悟这些层次丰富的颜色,以及静动之间光影的变化。说到山,就必须说云雾,因为在舟曲,山和云像是作为一体存在的。舟曲处于甘肃南部,是典型的高山峡谷地貌,居民离山很近,山的海拔却很高,仰头望去,山峰笔直插入云霄。我在的那几天,都是多云天气,云层厚重,浓淡相间,流云缓缓在其间穿梭。我不想将之称为仙境,因为舟曲的景观就妙在,人在其中生活,而不仅仅是远望。可以远望,也能登山走入云雾,甚至可以在那里建造自己的房屋,对于舟曲居民而言,这更像一个生态森林公园,是人和自然和谐相处的家园,我愿称之为美丽的“人境”。 在这里,呼吸自然是极友好的。尤其对于久居城市的人,在舒适的气压下,饱含水分的空气在体内吐纳,整个呼吸系统都得到了清洁。说来有趣,呼吸是常被人忽视的一种本领,是肌体内外的更替,是一种供能,往往伴随着心率的变化,呼吸还会影响脑供血,进一步还会影响睡眠和情绪。在瑜伽中有专门的呼吸课,都市中疲惫的人们愿意花钱报班去学习如何呼吸。行走在舟曲的街头,夏季的体感温度高,但空气却偏凉,呼吸变成一件特别有存在感的事,我可以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气流正充斥着我的胸腔。人可以很好地去控制气息。我料想,在这里时常感到平静,或许就是因为良好舒缓的呼吸使然。“天然氧吧”已然是国民旅行选择中常常出现的高频词,在舟曲,我彻底理解了何谓氧吧。这也是舟曲最令我着迷的地方,这里的一切让人感受到肌体的存在与运行,人类所研发出来的社会规则、人文知识都退到末位,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人好似自然界中的一员,比如,好似一棵树,它有自己的根须、枝干和叶脉,树如何健康生长,人便也是如此。与人相比,山与树显得迟钝、缓慢,而在纯粹的人类社会,人们如今常说“钝感力”,钝感似乎成了某种通往幸福的密码。人应该向自然界中岿然不动但从不停止生长的生命学习,比如山的庄重,比如云雾的轻盈,又如树那样,安静却始终坚韧。人们向往无人之境,将山川大河作为旅游目的地的原因莫不若此,人类关系网中的情感负累、谋略计算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都降低了重要性,短暂地居住,短暂地打乱生活秩序,休养好心神再回去修罗场搏斗,就好比“充电5分钟,续航200公里”这样的广告词,同样适用于漫长的人生。 两天时间里,我们一行人驱车去了拉沟村、杰迪村、城马村、各皂坝村、峰迭镇狼岔坝村、葡萄小镇土桥子村等位于高山峡谷、白龙江两岸的村镇,其中有行政村,也有自然村落。身处其间,所见皆是生机勃勃的生活场景,尤其是人居环境治理令我印象深刻,村内的巷道、护栏、排污、水渠、公共绿化、广场等基础建设不仅实用、便捷,而且在设计上用了心思,非常美观,一扫过去人们对农村环境的刻板印象。许多老人和小孩留在这里,生活环境的彻底改良,或许可以慰藉到他们思念亲人的心。社会层面而言,老人和儿童属于相对弱势的群体,良性的社会发展进程一定需要均衡考虑到这个群体的利益。我看到的是:一群朝气蓬勃的青少年在漂亮的塑胶篮球场竞技,当我们这些外来者从球场走过,一个高个子藏族小伙开始炫技,他们的青春没有因为生在山村而黯淡;一个老妇人同意我们进大门参观,她家的二层小楼环着一棵葡萄老藤建造,百余年的老藤从房屋中间劈成两枝,一直向前蔓延,盘踞在楼和院子的上方,老妇人戴着红色头巾,拿出自己晒的干果子款待我们。还有相连的一片片菜地,就开辟在民居对面,仅隔一条栈道,这样的规划保证了喜欢种菜的老年人可以省去不必要的辛苦。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3年第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