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一只野鸭 阳光挤开云层缝隙落在江面 水面活跃起来,闪动的波光刺痛眼睛 我在江边草地散步,清明草柔软而蓬勃 如同走在初次相会的时光过道 一些些激动,一些些新奇。江风 与昨天不同,暖暖的,带着淡淡腥味 芦苇丛小箭一般穿出水面 刚刚打开第二片叶,连绵伸向远方 像是要去触摸倒映江水中的城市影子 一只灰野鸭,浮在密匝的芦苇丛中 它缩着脖子,眯着眼睛 灰色的羽毛泛着油光,随水面起起伏伏 像一条系在渡口的小船,闲适,自在 或许,这里是它的家吧—— 它与家人曾在这里度过许多欢愉的日子 只留下空空荡荡的江水,以及未来的 芦苇新世界。它应该是在记忆的指引下 再次回到故乡。它如此孤单 却又如此自信,它放下所有防备 从容地随着江水摇动,如同明了命运 而进入自我世界,又或许,它只是偶然路过 它吃饱了,累了,在暖洋洋的阳光里 满足而惬意地睡着了—— 一个冒失的小家伙,在距我4米开外 无遮掩的芦苇丛中 我转身离开,不忍惊动一个自我实现者的 好梦,它属于湘江,它的梦也属于湘江 不应该以仓皇飞逃的姿势醒来 江风浩荡,江畔高高低低的楼宇特别安静 在麓山山顶想象湘江 麓山禹王碑。眺望。惊蛰雨细细小小 夹杂倒春寒的冷风,近处山坡 几朵紫的黄的小花,她们躲在岩石背风面 小小地抖动,像极那年小小的我,紧紧 揪着父亲衣角,横穿过汽车和自行车流的 衡阳市解放路。白雾在山谷上升 与山上云雾连成一片,山下的城市和湘江 包裹在白色虚无里,你只能凭经验和记忆 想象它的样子,如同我们的过往 而它们一直都在—— 高耸的楼栋,浮着玻璃蓝与亚光灰 拥挤的步行街和臭豆腐,结实的湘江一桥 江水携带船只从桥孔穿行而过—— 整个世界都在白色虚无的场域里流动 却又被时光撕扯得丝丝缕缕 如同禹王碑,被风和雨水剥落的 似懂非懂的文字,穷极一生 也参不透它的奥义。麓山 湿淋淋的,雨水顺着禹王碑的文字流下 游客们抓紧时间,笑着,比着“V”字 与石碑留影鲜明的时代审美 在江边散步 水在水面折叠,追逐,从江心跑过来 远远的,像受惊的云层,又像 秋后空旷田野里摇摆飞奔而来的野兔 无所畏惧奔向岸边,猛然扑上来 “哗——”,打在石头上,令人措手不及 如同一群追打的少年,猛不丁 在耳边大喝一声,紧接打出一记右勾拳 ——你能感受到江水不竭的力量 能听到水爬进马根草丛“沙沙”的脚步声 能看见水花在麻石上方溅起又散落的水沫 如果赤脚在江边沙砾上走一走,尖锐的疼痛 冰冷的敌意——分明来自水的拒绝 湘江从未如此浩渺,对岸的城市 仿佛在天尽头,细长而起伏的天际线 延伸进入白茫茫的浅雾。此刻,湘江与你 如此完整。一只蓝色小船从福元桥拱门 驶出,逆水缓缓移动,“突突突——” 呼喊埋藏在内心多年的欲望 就这样坐在石头上,麻石坑坑洼洼 钢钎的凿孔里长满绿油油的青苔—— 江水滋润的石头,另一种生命力 比如你我,比如江面那几只盘旋的白鸟 比如白雾深处有节律的心跳 谷雨与江水 她说,今天谷雨,你看爬上石头的 探春花多么能干,像不像红楼的探春? 你看江水特别青绿,能看清 江底的小石子和摇摇摆摆的水草 这时候适合看水,在水边散步,踩踩草 望望江两岸的楼宇,聊聊八卦和美食 偶尔,也聊聊过往与未来。此刻 属于湘江与谷雨,属于此在时空点的 温柔与耐性。一艘挖沙船吃力地 逆流而上,江水浸到船舷,仿佛一个小浪 便能将它击沉。柴油机偶尔喷吐 恼怒的黑烟,她说,那是对世界的抵抗 麻雀们在草地蹦蹦跳跳,“呼”地一下 飞开,停落不远处张望,它们总是那么 若即若离,对外物满怀警惕和敌意 二月兰张开紫色怀抱奔向楚辞的苦桃 让出一片足够迷茫的空间。她说谷雨 湘江舒适得像害怕失去一样 比平时更性感,更有内涵 一只苍鹭在湘江上空盘旋 一只苍鹭在湘江上空盘旋,缓慢 在深远的浅蓝色幻象天幕上画着圈 没有云,只有它舒展的“W”形双翼 长而尖的喙与橙色的双脚尽力前后拉伸 绷直,锋利的爪子紧紧抓着,如同 攫取来自江水浩荡北去的记忆—— 时空中的一个生命点,在无边际的 虚空,一圈一圈,寻找真实不虚的自我 又如同留声机的长针,在深邃的浅蓝 天空碟片上转动,当你细听,会传来 江风吹起波浪爬上沙滩的声音 吹落樱花的声音 吹过城市楼宇街巷的声音,以及 羽翼掠过阳光,在水面投下影子的声音 它悬浮在空中,像我们一样 无所依的自信、悲悯,而又逍遥的时间 汤凌,1975年生,湖南常宁人。先后在《诗刊》《诗歌月刊》《湖南文学》《扬子江诗刊》《诗收获》等杂志及年选发表诗歌数百首。结集诗集三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