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运涛,1991年生,湖北竹溪人。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等。 《夜宿新安江》 闭目:听见有人, 正拖着一条江前行—— 他迈着檐水敲打地球的步子, 在来时,已将来时的情景抛成了比 记忆还遥远的遥远; 他的背影, 在灯火人间微弱的光亮下, 变得绰约、飘忽。 一条随时可能暴怒的江 就这么被拖着, 大地的脖颈留下了深深的勒痕; 由于移动,一些石子擦出了激烈的星子 四处溅落: 在草丛,成了蛙鸣、虫叫 ……但很快也安静了下来。 浑浊的夜色, 囫囵着浑浊的江水, 有一种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尘世贴近 耳畔 大宁静中处处都透露着:不可说! 《征 伐》 ……奇形怪状的石头,在我体内,麇集 这些嘴硬的乌鸦、激昂的进行曲和炸毛的猫科动物 这些生锈的铁、羽化升仙的舍利和工地锄头下的古玩 踮起脚尖,提着身体行走在插满碎玻璃的 围墙之上, 接受雨水的冲刷、雷电的抚摸、盐的 腌渍和彼岸花的诱惑……在悬崖亮剑处回旋,如左翅受伤的 苍鹰,从波澜不惊的水面,漂移,终于回到 沙场,狼烟滚滚,在苇草吐绿的春天,在响起铜黄色 号角的午后,我率领着它们, 向体内的一座座山峰,发出前进的号令, 飞沙席卷着眼眸,皮肤扎进袅袅炊烟里呼吸,大黄狗 低吼着沸水的暴脾气……山峰在不断征伐中,迅速 雄伟起来、壮阔起来、绵延起来……我听到每一块石头 裂开的声音:无非是以身体内某一点为 中心,爆米花似的裂开,换来革命、新生和另一座山峰 无非是以身体外某一点为中心,江河决堤似的裂开, 换来命运和另一种命运…… 《夜幕之下,一座怀抱自己的海岛》 我想到了:风暴、珊瑚、盐和暗礁 我想到了:古埃及、蓝、长太息、爱和遗憾 夜幕如一块致密的制服呢,无法撕扯 我甚至无法看清:一座蓬头垢面的岛,该有一张 怎样的面孔?一座茕茕孑立的岛,漂泊在浩渺的海面 屏住浪潮的幽咽,怀抱着自己的坚硬、粗粝和陡峭, 慢慢收紧身躯,像刚刚跳入大海 像清瘦的诗人、占卜师和哲学家,怀抱着地球,刚刚跳入 浩瀚的星河 《有没有听见一条河流从夜晚流过》 其实,即使不在夜晚 这条河也在流动。无非暮色一步步 深入——众生睡去。 是宁谧拍下了她的足迹, 从星光之间的缝隙,从月亮弯曲的脊梁, 从城市错综复杂的街道、林立的高楼, 从乡村广阔的田野……她蹑着比猫 更轻捷的步伐,轻轻地踩过熟睡人的呼吸和呓语。 一茬又一茬的挺水植物, 从她厚实的躯体探出, 像一根根坚硬的针——有多少次,我从现实中 惊醒,大汗淋漓……听见她, 即使孤身一人, 也恍若统领千军,正浩浩荡荡打窗前开过—— 《渠中鱼》 这些小小的生物,鼓着半透明的肚子 出生没多久,便从高处的水塘倾泻而出 它们沿着沟渠顺流而行,乘着一朵朵白色的 浪花,游姿那么欢快、迅捷 如果幸运,它们将游行十公里后汇入竹溪河 如果再幸运,它们将由竹溪河并入 更大的水域,如汉江、长江…… 但它们首先要穿过这条人工修建的灌溉沟渠 期间,随时可能被卷进 农田,让耕牛拉动的犁拌入泥中 也可能被觅食的水鸟捉住,充当果腹之物 也可能因为断流,被搁浅在水泥渠底 它们并没有想那么多,游姿永远 那么迅捷、欢快…… 远方如梦幻般美好 远方啊如梦幻般不可捉摸 《雨,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 一路吆喝着风尘、雷电、枫香、浙江楠 仆仆的步履中,一脚是丘陵 一脚是盆地 雨,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 飞鸟归巢,猛兽归林 大地压弯了斑竹繁茂枝叶的私语 散落在山坡、荒地间的牛、羊 领着放牧的少年,向炊烟奔去 随着淅淅沥沥的声响由弱变强 世界一下子变成了 一方屋檐那么小 雨,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 给你带来了柚子、陈年普洱和铜镜 然后,又匆匆赶往下一处 仆仆的步履中,一脚是湖泊,一脚是瀚海 《夜晚鸡鸣》 谢谢你!在我呼呼酣睡时, 保持着萤火虫的警醒。一闪一闪,潜伏在乡间的 角角落落,并不时从腹中掏出一颗颗石子, 投向——风平浪静的黑夜。 有时,我从睡梦中打捞起自己,侧耳聆听 能清晰地辨别出石子的颜色、形状、大小, 以及它落下时的弧度、 碰击时的惊叫、涟漪散尽后的怅然…… 有时,我竟茫然疑惑: 你究竟是投石者,还是石子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