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胜念,1989年生于江苏南京,现居南京江宁。有作品发表在《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西湖》等刊物。 《等一只猫言语》 藏在麦田里仰望天空的 不是什么会作画的才子 是一只不会言语的猫 我抱它回家 蘸取井水擦拭它的双眼 它将我的胸脯当成山脉,在上面跳跃 后来,它爬上屋顶 继续仰望天空,像一位痴子 为了追随——那些闪烁不定的黑影 它踩遍村庄的屋顶 面对它 造物主赐我的言语,也无能为力 我挥舞手臂,露出自己喘息的心脏 唤它回。可它再也不回 在深夜,瓦片发出异响时 一个女人,在等一只猫与她言语 《悲情唢呐》 我以为,这小镇,日日有人乘鹤西去 真叫人万分恐慌 悲情唢呐,已在一百个清晨 降服了睡神与鸟群 光秃秃的天空,只有唢呐哭泣 不能再忍受 我沿一段荒芜,走进一间暗室 有个男人没有双眼 就像唢呐没有泪珠 我问,可否让我安睡整个清晨 一次就行 他的手指跳跃,他的头颅摇摆 悲情唢呐,淌过河水 爬上最高的电视塔 第三百零一个清晨,我睡到了晌午 开酒,庆祝 庆祝自己——声声不入耳 可是,人们说,吹唢呐的死了 《北方河流》 世上有一种冷 令北方的最北之处,毫无戒备 你是冰,闯入一片干裂滩涂 对一只受伤牡蛎不曾怜惜 你种下的风格主义之花 开在南方夏季 每一朵,花瓣重叠四十六片 面迎暖阳,色泽炫目 你混入北方极夜 在我眼睑结冰 你是冰,你的颌骨尖尖 我看不见,我如此冷 我看不见,我也,速速成冰 如果谎言留在了南方 道义能否凝结在北方 善男信女 背上无水城堡在南北之间穿行 你是冰,为了看你一眼 草木自毁,无人移步新的旷野 露水寡淡,日光初显 蜡梅的魂魄,已赤条条步入赤道 你王的模样,越过美学,冰封在山脊 你冷你的月和树,别再,冷我 《都是故人》 我不要,我不要你成为故人 可是,类似你这样的人 宛若冰下呼吸不畅的鱼 正两个、三个直至九个般地聚拢过来 我沉睡在河岸的花苞,九天九夜了 那笃定不能停歇的水流 在何时竟已大片凝结 我在夜露里泡了九个夜晚了 实在没有气力凿开冰面,去挽留几条鱼 故人如鱼,撑红的瞳孔 映照不出一个完整的我 他们隔着厚薄不一的冰砖 喘息着宣告:这样透明的分离永不落幕 我始终不懂 他们身体那样柔,心肠为何这样硬? 后来,有钓者走来 当他追问我是人还是鱼 当我摸到自己颧骨上的第一片鳞 我将不再控诉—— 不再控诉这接踵而至的分离 任他将我钓起,悬挂,并抛掷于晚霞 在空中,我绝不做一秒挣扎 你是谁?我是鱼 九个夜晚前,我也已成故人 《朴素的日常》 在口袋里藏一把剪刀迎着日落散步 是我朴素的日常里最痴的一部分 是瘾,也是罪 这把锋利的小剪刀 不剪蜜蜂的翅膀,不剪希望与荣耀 只剪,只剪过分的安宁 那种在风里摇曳的安宁 剪下来,带回家,将它藏于猫的脊柱 当猫的呼吸渐渐均匀 我的氧气也多了一些,可以做更多的梦 有一段很难走的路 路的两边开满透明的花 没有剪刀,就用手狠狠掐 那些比水还透明的花 也许,它们到现在还活着 在我朴素的日常里 掠夺植物的安宁,真的不可饶恕 遗憾的是,我的眼睛还能看见太多颜色 当我看不见,我的剪刀也将在余晖里化成铁水 没有太多祝福的话要说了 唯愿透明,唯愿透明 《当我们嫌一群青蛙太吵》 有一个女人 嫌一群青蛙太吵闹 她刚入梅的心,碎成一粒一粒变质的谷 爱上聒噪,是巨大的能力 眼罩和耳塞,放在旅行包最显眼处 在机舱,在车厢,在案头 嚼着褪黑素,她 很难再爱上一声声执著蛙鸣 有一个女人,与一束月光形成对峙 她蜷缩于床榻,渴望极致之黑 堆积如山的意念,悬挂在过于光明的屋顶 取之不尽的关于人类的活命之法 责令她今夜必须沉沉入睡 青蛙——王子们,竭力地鸣 只为阻止谷堆在雨季集体变质 而一个女人,只想在黑夜失去耳朵和眼睛 她轻轻说,让窗帘再紧闭一些 在真实性与残酷性过于饱和的谷地之上 秸秆已淌出浓黑汁液 抑或男人,同样如此 咀嚼轻食,遵守规则,健身 滤除辛辣油沫,体态愈发轻盈 尽管这样,在无尽夏夜,我们 还是嫌一声蛙鸣过于吵闹 《不借》 “月光的清冷,与我何关” 她们极力撇清。一段遨游里的忽高忽低, 累趴一只闪躲的猫。 若是犯了错,头发丝也无法藏匿, 这心底的歉意,怎么展示。 日光下,只要不露剑鞘,终被原谅。 她们伫立在山冈,迎着风,最先赦免自己。 浮现另一个她,怀里曲着几枝雪柳, 怯弱、卑微,向三个挚友借金子。 全部拒绝,拒绝了一所能庇护她的房子。 月光的清冷,与大地,与她们都无关 “挚友”的释义,在遇到第四者、第五者后, 兴许能得到阐述。 讨要金子的人,在山里与庙宇相互供养, 雨在东边落完,急速转至南边。 漏下少部分的水,掉进泥潭, 溅起四朵黑浪,佯装成心形泡沫。 《悲伤总是先行一步》 ——写给海子 站在九月 站在他悲哀的尽头 我,苦笑不止 抱怨他,点亮世间的可燃之物 将他紧锁的眉宇示众 燃烧他的悲伤,燃烧我的舌头 难以同时快乐 他的悲伤也总是先行一步 温柔乡,海洋是宇宙的温柔乡 我生于九月,我的温柔乡是你 我想说的是 今天,我尤其开心 我的父亲,刚刚喝完我酿的酒 我陪他散步,与他分食一只梨 但我和他永不分离 我想说的是 悬在塔顶的有关命运的不确定性 已经摇摇欲坠 让我轻轻吹掉它 我与父亲干杯 我与你干杯,虽然我怨你的悲伤先行一步 而给你的酒,全在诗里 全浸在了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