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下。 葡萄葡萄——这是一种怎样的植物?能挺立,能倒钩,能攀援,能扭曲,能旋转,能腾窜,能垂挂,能抛掷。葡萄葡萄,该蓬勃昂扬时蓬勃昂扬,该节制内敛时节制内敛。 大漠孤烟,长长的驼队向我们走来。当初,张骞出使西域时是出于什么考虑把种子带回并在这里种植呢?它是如此奇异,如此不合逻辑。它从不与严冬争锋,从不对抗时令的律动。埋土培根,卧荒蓄能,偃藤息叶,深藏功名,舒展与隐忍兼备,刚烈与柔情集于一身。 葡萄葡萄。一架一架,一串一串,一粒一粒,青葡萄紫葡萄绿葡萄玛瑙葡萄。是在倾听?是在静观?还是在想着什么心事?葡萄里有贺兰山风的豪迈,有黄河水的野性,有星辰日月的倒影,亦有农人温暖的故事。 葡萄葡萄。当双手和时间创造出那个叫葡萄酒的美物,当橡木桶用魔法将有变成无,又将无变成有,无尽苍穹之下,葡萄的概念、内涵和边界,以及我们对自然的理解和认知便以多种可能延展。 这是贺兰山下的一座酒窖。窖壁是凝重的黄土垒砌的,窖顶窖棚则是由疙疙瘩瘩的葡萄藤结构而成。我沿着台阶一格一格由高而低步入酒窖,酒香扑面盈鼻。 葡萄酒从来就不是速成品,它醇厚的性格里有世间的人情冷暖和悲欢离合。我在一个百年橡木桶前驻足。凝视橡木桶表面因岁月留下的印痕和疤纹,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外侧,似乎感受到了时间和记忆的温度。 为什么用橡木桶灌装葡萄酒窖藏呢?别的木材纤维或者太软,或者太硬,只有橡木纤维软硬适中。制作橡木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木条要晾晒三四年才能加工,箍桶的过程几乎全部是用手工来进行。橡木桶都是椭圆形的,这样的容器能够和空气充分接触。葡萄酿造出的酒,装桶里经过“养性”之后,就芳香浓郁、口味诱人了。 若干年前,我曾访问过法国的一个小镇,那里是著名的葡萄酒之乡。当地酿酒师朋友告诉我,装桶之前的葡萄酒一般在70度以上,装桶后的酒在桶里至少要“养性”两年半时间,长的达到50年。他说,橡木桶的作用至少有4个方面:一则让生酒的烈性在橡木桶里慢慢沉淀,滤掉杂质,降解脾气;二则通过橡木桶的透气性把生酒的粗鄙味道交换出去;三则让生酒把橡木的烤木味道融入进去;四则让时间把清新空气吸纳到酒里去。我还了解到,葡萄酒装在橡木桶里“养性”的过程中,有百分之五的酒挥发掉了。 其实,挥发掉的酒并未消失,而是变成了酒菌,成为了一种微生物,像苔藓一样蛰伏在酒窖四周的墙壁、木柱、门窗,以及一些被人忽略的角落。 出桶上市的葡萄酒,只有42度左右,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柔和而绵润,带给人浪漫的情调和无尽的想象。 贺兰山下的酒窖四周绿树葱茏,最多的是油松和榆树,它们相拥相抱,甚是欢愉。也有沙棘和柠条等灌木覆盖在外面窖顶的山体上。谁能说除了贺兰山和黄河之外,这些乔木和灌木,以及藤本植物和草构筑的小小生态世界,对酒性和酒的品质没有积极的影响呢? 是的,2500多年前的老子没有见过葡萄,更没有喝过葡萄酒。然而,老子却说,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从生态角度来说,黄河就是阴,贺兰山就是阳,和就是生态系统的平衡吧。老子又说,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这个无是什么?仰首贺兰山,一瞥黄河水,我自己问自己——知道吗?不知道。一个声音却说——无,就是道。道可道,非常道。 道涵养生态,生态涵养万物,也涵养葡萄酒的品质和境界。 在中国,葡萄版图有三分的话,宁夏占一分。在宁夏,葡萄版图有十分的话,贺兰山下占九分。 葡萄葡萄。当我牵动一片叶子的时候,葡萄藤蔓微微颤抖了一下。一只鸟从葡萄架下飞起,扇动着翅膀,消失在远处贺兰山的山影中。我忽然就悟出一点什么了——葡萄与葡萄酒总是与美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呢。呃,贺兰山下,生长着爱与美,也生长着快乐与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