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风从我的房间中呼啸而过，与这个夏天我已经熟悉的风不一样，带着一丝的凉意。

这就是秋风吧。

天空呈现出一种与夏日里那种灰蓝不同的蓝，更加透明，也就显得整个天空更加高远。

可以听到风吹动牧草的声音，这种声音是缓慢而不易令人觉察的。当我闭上眼睛认真倾听的时候，发现其间隐蕴着团结如军队般整齐的节奏。风掠过每一片草叶，草叶之间的互相碰撞，这原本是一些细小的声响，但是当风吹动成千上万的草叶，它们互相碰撞，那么就拥有了如同潮水般的声响，如同远方呼啸而来的浪涛般的力量。

这是秋天的喘息。

莫日格勒河边的柳树叶已经开始改变颜色了。在北方，很多时候柳树的叶子还来不及发黄，就在一场寒流过早地到来时被风干，一直在树枝上保持着那种鲜绿的颜色，直到隆冬季节。

很小的时候，我就对树叶颜色的改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直到后来，我积累的知识终于可以解释这一切：当秋天到来，短暂的白昼和更冷的夜晚，当然还有充足的日照，这一切促使树叶的颜色发生改变。从树叶颜色的构成来看，其变化主要受到这些影响：当叶子呈现绿色时，是因为其中含有大量的叶绿素，它可以帮助叶子把二氧化碳转化为糖；而当叶子开始老化、叶绿素逐步分解时，黄色也就显现出来了；至于红色，科学界似乎也没有探知确切的形成原因，老化的叶子要生成红色是需要耗费大量能量的，出现这种现象也许是为恐吓和驱赶试图在树上产卵的昆虫，也可能是为了避免树木需要的养分因日照而流失。

当我清楚地了解并能解释这种分解到元素层次的叶片颜色的转化时，我发现，童年时一些美好而神秘的东西也就慢慢地消失了。

到了下午，风越来越大，柳树剧烈地摇摆，终于，河边地面上出现了这个秋天的第一批落叶。草原上呈现出一种疲惫而干渴的黄色。

夜里落了清爽的小雨，早晨起来感觉空气温和湿润，恍然如暮春般和暖。这也许是秋日回光返照似的最后温暖吧。

在这种日子里，突然想起多年前在上海火车站看到的一个女人。

在上海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我看到那个干瘦的小小的身体。

她几乎是蜷缩在那里。编成两条发辫的灰白的头发，简单的行李，脚上的绿色解放鞋（一个如此遥远的词语），都蒙覆着风尘的颜色。身上灰色的袍子展现了那本应属于西部草原的属性。就在那拥挤的人流中，她蹲坐在自己的行李上，双手合十，紧贴前额，一动不动，完成着一个在藏地的青藏公路上或大昭寺前很容易见到的朝圣者的标准姿势。

那是她的世界。

此时一列火车刚刚进站，人们以一种匆忙的速度走出站台。

回到这个城市的人急于回家，而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的人也在试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车站，似乎以此暗示自己将因此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部分。

但是，当人们走到她的面前时，杂乱的人流突然出现一种奇迹般的秩序。他们像遇到岩石的流水，在她的面前小心地分开，又在越过她之后谨慎地合拢，所有人不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走出很远。

尽管广场上十分拥挤，在她周围直径大约两米的空间，却奇迹般地成为一片“真空地带”。没有人试图在那里留下自己的脚印。

我想，那里有我们看不到的精神存在。

（作者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