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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边地头寻常物

时间:2017-03-05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艾贝保·热合曼 点击:

小时候因为放羊的缘故,我的行动轨迹不是在山上,就是在草滩,偶尔也会冒一点风险,直接把羊群赶至田边地头。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田边地头都有或大或小一条引水渠,滋润的土壤给杂草生长提供了天然条件。包括芦苇、薄荷芽和艾蒿等草本植物,错落有致,层次分明,长势旺盛,远远望去绿油油一片。对羊群来说这是一种难以抵御的诱惑,尤其是贴着地皮一簇一簇生长的“扯扯秧”、脆生生滴淌白汁的“奶子草”,羊见了就走不动了。三五只羊还好说,数量一多,放羊娃就很难控制,糟蹋了渠两边的庄稼,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山上朝下望,水渠就像一条绿色的草沟,把庄稼地拦腰隔开。而在庄稼与水渠之间,往往留有一些过渡地带,就是我们俗称的田边地头。这些地方地势高,浇不上水,利用价值小,庄户人往往就撂荒了。虽然撂荒,却不是那种不毛之地,一些耐旱的植物就此生长,最常见的就是苦豆子。苦豆子属于豆科植物,多年生,灰绿色,和渠边深绿色的水草形成鲜明的对比。关键是因为一个“苦”字,让羊群熟视无睹,踩踏而过。反过来也由于苦口的原因,自然形成一个小小缓冲地带,在羊群还未进入庄稼地之前,放羊娃捷足先登,保护庄稼地不受损害。

苦豆子枝多成帚状,花密生,顶端有短三角状萼齿,花冠蝶形,呈黄色。荚果串珠状,种子淡黄色,卵形。尤其到了荚果成熟之时,几乎看不到叶子,一串一串全是扁豆一样的果实,非常招眼,却无人敢尝上一口,除了味苦,还有就是怕中毒。因为打小就听大人们絮叨,苦豆子有毒,不小心咽进肚子里,后悔都来不及。所以老百姓形容谁家孩子命苦,就以“苦豆子地里生的”来比喻,足见其苦滋味留给人的印象有多深。

然而虽说羊不吃,人怕苦,并不等于苦豆子白白生长。就像骆驼蓬、麻黄草和老鼠瓜等野生植物,看似平常,却很珍贵,日常生活不可或缺。农村有一句谚语: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说明肥料的重要性。然而苦豆子驱虫灭菌的作用,却也是庄户人打心眼里普遍认可,而且广泛利用的一个最典型的事例。那时生产队种西瓜,经常看见看瓜老汉把一捆一捆的苦豆子抱到瓜地,然后一撮一撮埋在瓜沟里,西瓜因此很少有病虫害,且有利于增加瓜的糖分,真正的“吃一口甜掉牙”。洋芋地容易生长虫子,俗名“地老虎”,白白胖胖的,和人的指头一样粗大,对洋芋的侵害非常严重,如果把苦豆子割来,给洋芋打沟壅土时埋进去,效果就很好。

当然也有给羊角葱使用苦豆子的,也是壅土时把口豆子埋进去。我就干过这样的事情,拿一把镰刀,去地头把苦豆子割了,一边给羊角葱壅土,一边把口豆子埋到土里。等到秋天挖葱,葱白很长,也没有病虫害,就相信了苦豆子的功效。后来发现村上的索大妈熬了苦豆子汤喝,才知道苦豆子还能治胃病和胀气,缺医少药的年代,也只能靠一些土办法消除疾患。如今科学发达了,苦豆子的药用价值也被真正挖掘出来了,除了治胃病,苦豆子还对治疗急性痢疾,疥疮,湿疹和妇科病都有疗效,真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呢。

和苦豆子混生的还有甘草,顾名思义味道甜,所以乡下俗称“甜草根”。两种草一苦一甜,苦的草让羊都懒得理睬,甜的草却是孩子们的最爱。如此反差之大的两种草却生长在一起,或是相互催生,或是彼此依赖,必有其中的奥妙。

甜草根也属于豆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表面红棕色或灰棕色。根茎呈圆柱形,表面有芽痕,断面中部有髓,开紫色花。喜热、耐旱、抗盐碱,是甜草根的一大特点。既然叫甜草根,有用的地方无疑就在期根部了,靠镰刀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挖或者拔了。放羊娃年龄都小,不可能随时肩上扛个铁锨,就靠两只手用力去拔。不像野薄荷,走到渠边腰一躬,手一掐,水一冲,就可放进嘴里嚼了,提精神,也能让口腔保持清香。而野笋子,甜脆、解渴,一边走路,一边顺手就撇了,举手之劳的事情。然而甜草根就不一样,享用的部分不再茎秆和叶子,而是埋在土壤里的根部,这就费事多了。主要是根深且长得非常牢固,加之土地浇水少,变得异常干硬,不使出吃奶的劲,甜草根根本拔不出来。我们两脚叉开,蹬上力,两只小手握住甜草根的茎秆,憋足一口气用劲开始拔。有时来回一两次就拔出来了,有时眼看着土松了,根部拽出一截,但就是仿佛地下面有谁跟你较劲一样,僵持在那里不往上走,手勒得生痛,脸涨得通红,甜草根就是拔不出来,人着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欲速则不达。

关键是甜草根的根系发达,柔性太强,轻易拉不断,费劲还拔不出。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就地就近想办法。要么请大一点的伙伴帮忙,只要最甜一点,答应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一定不会忘了伙伴的好处。要么干脆不求人,自己到树林子找根木棍,用小刀子削尖了,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往下挖,到头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甜草根就手到擒来了。就像一截软不拉唧的藤条,深褐色,有层外包皮,一段一段撕开,露出白黄色的甜草根,急忙塞进口中,嚼一根皮条似的,有滋有味地嚼起来。先是有点苦涩,接着又是回味的甘甜,再到后来就有些齁甜,甚至让人恶心。嘴角黑乎乎,手上脏兮兮,心里却美滋滋,这就是甜草根带给我们的快乐和难忘的记忆。

然而凡事不能过度,就像拔吃甜草根,一定要有一个限量,否则就有适得其反的结果。有一天,我们几个人大热天跑到田边地头,比赛看谁挖得多,嚼得快。于是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齐刷刷蹲在那里挖呀,拔呀,嚼呀,过了没多久,一个家伙鼻子开始流血了,没当一回事,跑到水渠洗吧洗吧就了事了。过了一阵,又有一个伙伴流鼻血了,同样洗洗完事。直到第三个人又是鼻子淌血,又是一头栽倒地上,这才发现情况不妙,赶紧放声向大人求救。幸亏有人在不远的树底下乘凉,这才避免发生严重的后果。有了这次教训,我们才知道天热了会中暑,甜草根吃多了也会流鼻血。

等我们长大了,才明白甜草根原本就是一个好东西,药用功效特别突出,尤其甘草片这种药物,听得最多,用的也最普遍。当然甜草根还有用于心气虚,心悸怔忡,倦态乏力,以及咽喉肿痛、胃痛等,用途很广泛。最近看了介绍青海撒拉族酿醋的电视片,配料当中就有甜草根。于是联想到早年村上请来酿醋的师傅,就是一个撒拉族婶婶,醋的味道那样好,原本就有甜草根的功劳。

伊力姆,是维吾尔族对胶的称谓,我在这里所说的却是沙枣树胶。小的时候,村上有很多沙枣树,尤其去往大涝坝一带的山脚下,有几棵粗壮高大的沙枣树。树干就像榆树和胡杨一样,有着刀刻般的岁月沧桑,粗糙、皲裂,我们往上攀爬,脚丫子硌得生痛。沙枣树的枝条是红褐色的,叶子则是银灰色的,而花一片金黄,浓烈绽放时,花团锦簇,芳馨弥漫,整个沟谷都成了一片香海。

如果仔细观察,很多树种都会往外渗透一些汁液,有人将其称为树的眼泪。比如胡杨树就是一种“会流泪的树”,如果有什么东西划破了树皮,体内的水分会从“伤口”渗出,看上去就像流泪一样。而且这种“眼泪”,很快变成一种结晶体,叫胡杨碱,不但能食用、也可以制造肥皂,洗衣服,很珍贵。

沙枣树也是如此,从结疤处分泌一种汁液,红褐色,无异味。先是液体,随后凝固,抓上去黏糊糊的,手指粘连,这就是沙枣树胶。维吾尔族女人很会利用大自然馈赠的美好礼物,用奥斯曼描眉,眉毛黑又长,两个眼睛真漂亮。而把沙枣树胶采集回家,熬成水,洗头梳辫子,仿佛抹了一层发胶,光鲜、明亮、定型,不怕风吹雨淋,梳一次辫子三五天都不会乱,起到了很好的美发护发和养发作用。

由此想起过去一些难忘的事情。姑娘爱美是天生的,尤其在物质极度匮乏的那个年代,乡下姑娘装扮自己都是就地取材,纯原生态的。奥斯曼就种在自家小菜园里,掐几片叶子,捣碎了,放在倒扣的小瓷碗底座上,一边对着镜子,一边细心地画眉毛。海娜花也是如此,乡下都叫“指甲花”,连茎杆、叶子和花一起捣碎了,加上白矾,睡觉前包在手上。第二天醒来一看,不但手掌变了颜色,所有指甲都黄中透红,色泽鲜艳,平添几分神韵,成了女孩子们的骄傲。

不过由于沙枣树胶生长在树上,而且枝条上全是树刺,一不小心就被刺伤,或者衣服被刮破,一些男孩子就找到了献殷勤的好机会。春天撇折沙枣花,插在一个盛了水的瓶子里,送给姑娘带回家放在窗台上,满屋子都是花香。夏天帮着找树胶,泥巴一样捧在手心,一路小跑到姑娘跟前,心情愉悦极了。一次一个叫阿不力孜的愣头青,为了给一个姑娘找树胶,硬是爬上了一棵最高的沙枣树。然而正当他兴高采烈带着树胶下树的时候,突然被半截树桩子挂住了衣服,努力了半天也脱不了身。因为树上有伯劳鸟窝,以为这家伙是冲着雏鸟来的,一雄一雌两只伯劳,轮番向阿不力孜发起进攻,吓得他两只手不停地挥动,而且一边驱赶伯劳,一边冲我们大喊大叫:“你们咋见死不救,看笑话啊,赶快上来一个人,帮我下到树底下!”于是就有一个爬树高手,哈哈大笑着快速爬到树上,帮助阿不力孜救了急,解了困,回到树下,从此也留下了一个难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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