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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失楼台

时间:2017-03-05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罗拱北 点击:

即使把中国地图再放大一千倍,我估计在地图上还是找不到“鱼脊垭”这个名字——它实在太小了,连一个乡镇也不是,它仅仅是寨堡梁与猪市梁两山交汇之处自然而然形成的一个小小的村落,但是在“地无三尺平”的西南三省,这样的地方却处于要冲,它连接着附近的朱公、凤仪、福星、雪山、八庙、义兴等乡镇,各方贩夫走卒过往行人络绎不绝,久而久之竟形成了一处不是乡却有场(集市)的地方,每三天一场从未间断,这在全县都是十分稀有的。在鱼脊垭街口,原来矗立着十棵合抱粗的大树,其中四棵柏树两棵松树至今还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另外有一棵更大的杂树,由于乡亲们没有谁能说出它究竟是什么树种,干脆叫它无名树。在我的心里,无名树要比那几棵松柏更让我喜爱,松柏一年四季枝叶长青,看不出季节的变化,让人心里有些着急,而这棵无名树却是一棵落叶乔木,它树干弯曲,极像汉字的一撇,由于年龄太大,树心都空了,小孩子都可以从空洞间跑进跑出,但是一到春天它就挂满了浅绿的嫩叶,那些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轻轻的声响。十分可惜的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它被狂风折断了皮包的骨头,最终没有逃脱轰然倒下的厄运。现在就只剩下那几棵古松古柏了,它们象父老乡亲,默默地守护着我们这一代人的精神园田,又象几柄利剑,刺穿我日渐麻木的大脑,让我找回一点点残存的记忆。

这几棵大树下曾经是有一座戏楼的,戏楼建于何时已经无处考证,倒是北面有一座庙可以从中搜寻到一些蛛丝马迹。这座庙本来叫文殊庙,乡亲们却叫它石庙子,因为庙的墙全部用条石砌筑而成,该庙始建于北宋,复建于明朝,破坏于清嘉庆白莲教起义,修缮于民国,这些都是我前几年回家去庙里寻思古幽情时在嵌于庙内墙壁的碑记中偶然发现的。过去为了举办庙会往往会唱戏,我想这座戏楼应该是石庙子的附属建筑,石庙子建在北面的山坡上,正门和两侧的圆形拱门全是精美的浮雕,往下是二十余步台阶,台阶下是一个青石板铺成的天井,天井下面又是十余步台阶,再下面的一小块平地才是戏楼。为了缩小地势的落差,匠师们竖起两米多的条石为基,再在条石上立起柱子修建戏楼,这样楼前的石台阶正好供村民看戏时当做板凳,楼下的空地供赶场的人买卖交易。匠师们将戏楼东西两侧用回廊连接,与天井平齐,这样不仅高低起伏错落有致,而且把戏楼与庙巧妙地连成了一个整体。整座戏楼飞檐斗拱,回廊S形的天花板上绘满了戏曲人物或是场景,我至今记得的就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桃园结义、三英战吕布、斗智普救寺等等。在交通极为不便的年代,在这样偏僻的山村修建这样一座堪称豪华的戏楼,鱼脊垭这个小小的码头无疑是幸运的。我相信这座戏楼一定繁华过,相对于我的年龄,它一定要沧桑得多,内涵也一定要丰富得多,最起码它也是近现代的产物,在精神文化极度匮乏的农村,吹拉弹唱敲锣打鼓样样俱全的戏剧对人们具有巨大的引力,逢年过节,男女老少、贩夫走卒来这里看上一出戏,无疑是一种精神享受。

自我记事时起,这里似乎就很少演戏了,但还是偶尔演过。有一次由于看戏的人太多,演员和观众还起了冲突,最后只好搬到新学堂操场上露天演出。那时农村连电都没有,所以一有演戏,可以说是附近十里八村的乡亲都赶来看,我也跟着大人去凑过几回热闹,不过往往是看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不仅因为戏楼里光线昏暗,而且因为缺乏知识,演员们唱的什么、演的什么根本看不懂。我们一群本村的小孩子便去爬树、找邻村小孩子惹是生非,大人的斥责声,演员的咿呀声,戏里戏外,响成一片。到1980年,我上小学的时候,这座戏楼彻底停止了演出,而是改作了教室,我一至三年级就是在这座戏楼里念完的。那时,我们特别盼望雨天,因为一下雨教室里就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老师就会让我们自由活动。一群小孩子拥到回廊上仰起头看天花板上那些百看不厌的彩画,而我却喜欢光着脚跑到石庙子后面的山坡上,看一滴滴晶莹的雨水从烟雾缭绕的柏树间落到戏楼的屋面上,屋面上的苔藓把雨水汇集起来,形成一层青色的水汽,整座戏楼被笼罩在氤氲水雾中,那些飞檐斗拱在雾汽中时隐时现,可以说那是我童年时期见到过的最美的画面。

就是这样一座精美的戏楼,却没有引起乡亲们的重视。我们在楼上上课,楼下原来作为交易场所的市场却被街道上的几户人家改作了牛圈,无论天晴下雨都是臭气熏天,甚至有时一声突如其来的牛叫让鸦雀无声的课堂顿时哄堂大笑。卖菜的、卖百货的全都涌到了离教室只有四五米远的天井里。小学校长实在没办法,便把我们三个年级的学生全部搬到了离戏楼不远的新学堂,这是当年由县上公办的一所包含初中在内的学校。人去楼空的同时也给街道上的个别村民们留下了可趁之机,先是一些人趁晚上偷木料回家,把上好的木料做了家具,后来一些人便明目张胆地拆,把戏楼上的瓦搬回家盖了自家的房子,把那些绘有精美图画的天花板拿回家当了柴烧,更有甚者,把那些青石台阶都抬回了家,用作了自家建房的地基。大约在我离开家乡到县城上初中后,这座戏楼已被拆得干干净净,在戏楼的原址上几户人家建起了二层楼的砖房,连原来戏楼的一块黄土也找不到了。这大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事,一晃都快三十年了。

今年春节我回家上街买菜,在原来戏楼的位置怅望了许久。这里不仅是我读书启蒙的地方,而且是我最初接触戏剧的地方,虽然那时我看那些红男绿女的兴趣要远远高于戏剧本身,他们的唱腔是否婉转、念唱做打的功夫是否扎实,都不在我的考虑之内。他们表演的主题我一概不懂,但“看不懂”却正是戏剧的本质,直到今天我知道了一些戏剧的情节,也有了一定的生活阅历,但还是对戏剧敬而远之,因为生活与戏剧二者之间往往错位——不是吗,那些戏剧演员演戏是为了生活,剧作家们把生活中的事例进行艺术加工,再通过浓妆艳抹的演员表现出来,于是便有了生旦净末丑、离合悲欢怨,演戏是他们的职业,在浓重的油彩下面,那些演员即使声嘶力竭声泪俱下,也未必会有一句台词是他们内心世界的真实表达。而现实中很多人的生活却象在演戏,形形色色的人们把自己化妆成各种角色,有的真诚朴实,有的精明狡诈,不过真实也好,虚幻也罢,每一幕情节都要设计好关子和冲突,不然就不好收场或谢幕。扑朔迷离间,甚至有人把表演当做了习惯,自己都忘了姓甚名谁,而你又能看懂他究竟演的是哪一出呢?词作家阎肃《雾里看花》里有一句歌词“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你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象我这等懦弱木讷之人,遇到那些笑里藏刀的表演,不敢当面揭破,就全当看了一场戏,但是别人是否认为我也在装傻卖乖呢,只有天知道。环绕在石庙子周围的三棵大柏树早已不见了踪影,但是石庙子还基本完好,庙里还有几尊不知从何方请来的菩萨。看来乡亲们还是有所畏惧的,可以没有文化,但是不敢得罪鬼神,没有把那些条石抬回去垒了地基或是砌了猪圈。也多亏他们还有点敬畏之心,所以还有一点遗迹能供后人凭吊和怀想。而我们这一代人之后,谁还会想起这里曾经有一座戏楼、曾经有许多生离死别忠奸善恶在这里陆续上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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