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笛子,要从小学发蒙那年算起,至今快五十个年头了。 1968年3月,我还没满6岁,就从一个赤膊赤脚放牛娃,成为大队小学一年级学生,班主任曾老师安排,要我们放学后,到沟边砍一根响竹竿粗的水竹,中间的节要有一尺多长,做一支竹笛。我们当时就很蒙,这笛子好歹是门乐器,做笛子,吹着能发出标准的音来,也算个技术活儿,靠简单的水竹,胡乱挖几个眼,是不可能做成的。可老师安排了,不做一支不行,去供销社买一支要几块钱,那更难,因为我们全是无产者,没有一分钱的零花钱,更不说几块钱的巨额投资了。 当竹子砍回,用刀削光外皮和骨节,找来父亲打草鞋用的铁锥子,钻出6个发音的眼,一个吹气的眼,一个贴笛膜的眼,然后用剪刀将眼孔铣大,试吹了几下,能发出几个音来,在自已心里,能让沟边天天听风望溪饮月长大的水竹,一下发出音来,就是一个很大的创举,想着传说中的四大发明,可能就是这样琢磨出来的。那时,因为对夺来米发说拉兮没有一点认识,只陶醉在竹笛的胡乱发音上,还抱着竹笛美美地睡了一夜。 谁知,到了学校,经过曾老师验收,全班同学做的竹笛没一个合格产品,全部是四音不全,五音不准,六音不和,七音不调的二簧八调。整个教室与进了一个养鸭场没有两样。经过老师指点,我们用裤腰带绳记下了笛眼尺寸,一放学回家就重做竹笛。到一年级上半期结束时,经过几次返工,终于做成了一支能吹出七个音节的竹笛来。我们用竹胎膜、大蒜内衣皮、最薄的作业本纸做笛膜,全班同学在曾老师的指挥下,合奏了一曲《东方红》。 再后来,一支竹笛像父亲天天别在腰间的烟袋杆一样,挎在我的书包里,课间吹,上音乐课时吹,放学路上吹,放牛时吹,在河边游泳时吹,对着禾苗吹,对着牯牛吹,对着圈里的猪儿吹,对着鸡公鸡母吹,对着杏子李子桃子吹,对着河对岸美丽的女同学吹,父母劳动一天回家,疲惫至极,我就故意显示一下吹技,无形中给父母减轻了的疲劳,为他们身上被苦难生活挤压的细胞松绑,让他们多出工,多挣工分,多挣口粮。不知是音乐与人的心脉相通,还是笛音与天然的灵犀,父亲听我吹了几次笛子,干活越是有力气,每天收工后,他就坐到稻场坎边的那根大柿子树下,要我吹一曲《北京的金山上》。我一边吹,他一边点头微笑,以资鼓励。我想,父亲是个文盲,怎么会听得懂笛子曲。难道这笛子与劳动号子、干活的吆喝声、黑牯牛的嚎叫声、树上的蝉鸣之间有天然通渠?这笛音与雷鸣、鸟叫、鸡唱一样来自天然,让父亲听来,格外亲近亲切亲和?在贫困年月,因为有笛声,给苦难日子铺垫了绵甜和念想。 一天天长大,我带着竹笛上初中、高中、财校,到供销社工作,能对着谱吹出一支完整的曲子来,直到三十多岁,打儿子上学起,我对笛子的热情才开始冷却下来,由吹而听,到欣赏,到享受笛子曲蕴含太阳月亮中的花粉营养。开始从一支笛子曲里,读出阳光的温暖、婉月的清媚、溪流的绵甜、江河的奔腾,大海的雄阔,花语的芬芳、蓝天的高远,银河的浩淼,沃野的沉淀,岁月的醇厚,收获的润满,还有春动的愉悦,夏汛的洪涛,秋霜的果香,冬雪的萌孕…… 因为喜欢听笛,我时常在电视、在网络搜寻县内外笛子名师的笛子曲,特别是我县名冠荆楚夷水的笛子演奏家邓邦国老师的《云雀》、《春到土家》、《姐儿上山打猪草》、《清江放排》、《水中飘曳的长发》等经典笛子曲,似在万物生命的氧气中能吮吸到神灵,从土家山寨清新的风中读到跳动音符,从清江秀山碧水中领略底韵,从田野绿树中聆听呼啸,从阿哥阿妹纯真质朴的缠绵爱情中品出缭绕的笛音。邓老师的笛曲,是从原生态涓涓流淌出来,每片树叶,每碟竹叶,每张禾叶,每缕溪泉,都存盘着笛子曲的底调,他用丹田喷发的真气,通过笛管一一演绎出来。如玉落银盘,花含月吟,蜂授百花,将大自然的泉吟、鸟鸣、蝉曲、洪奔、风语、牛哞、马啸、庄稼拔节开花授粉的声音提炼出精髓,融会入笛,每个音节,无不在自然中找到知音,找到归属,找到本源,找到注脚。缕缕润心,丝丝和畅,声声入耳,与心灵同脉共振。我喜欢一边敲打文字或练习书法,一边听着悠扬的笛子曲,笛音如舒缓的清溪流进我的字行,滋润心田。从文字里,分明可以读出清幽舒畅的笛音来。 听笛,让我每天穿行在笛音里,让心灵贪吮天籁赋予的营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