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晒春,晒的是万物懵懂,新芽初生,有人说晒夏,晒的是骄阳高照,流光四溢,有人说晒秋,晒的是一年收获,丰满硕果,冬日晒什么,冰天雪地,万物枯槁,雪中独钓,形单影只……冬日里晒的是将灰白色中的一丝金黄,寒天里的一丝温暖加之已裸露灵魂的洁白的大盐,和强劲的烈性的风钻进肉类和谷类的一丝丝纹理中,使之变得通透、晶莹,有韧劲起来,成为冬日里独有的味道。其中,有一种食物只能在冬天晒,那便是腊味。它需要曝光于强风和阳光之下,汲干水分,风的冷和烈为它保鲜,使他变得通体透亮、味道醇厚起来。 晒冬,寒冷而萧瑟的冬日,在茫茫天地白上添了斑斓的色彩。晒冬,晒得是在平淡里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心境,晒的是阖家团圆,人丁兴旺的企盼和祝福。 晒冬,是妈妈手里放的关于味蕾记忆的风筝线,牵引着游子梦回故乡来。 无腊不成冬。无腊不成年。 以前有个在美国留学的同学说过,在外三年未回家过年,与实验室的同学挤在小房间里,热腾的煮着自己包的饺子,收看网络春晚,用尽力气从彼此相似的面庞中取暖,驱逐着异乡异客孤独感,他毕业的时候回到国内,走到自家楼下时,抬头望见厨房亮着的灯光和阳台悬挂着的一吊吊香肠,腊肉,杂乱着有点难看,可他的眼泪竟一下子流出来。美食家陈晓卿说过:人的肠胃实际上都有一扇门,而钥匙正是童年时期父母长辈给你的食物编码。 早在两千多年前,古人们就开始晒腊味了。越是古老而流传至今的美食越是来源于寻常百姓家,于不经意间开启了味蕾的大门。腊肉就据说是一位农民偶然间发现的,他将猪肉上抹上食盐,放置在一旁,由于连天下雪,无法出门,便开始品尝用盐腌制过的猪肉,竟然味道浓香而且有嚼劲,便在村民中流行开来。《易经·噬嗑篇》云:“于阳而炀于火,曰腊肉。“腊”字一开始为“臘””字,臘月为狩猎之月,人们吃不完的肉将其风干用盐腌制则为臘肉,后繁简字统一,而为腊肉了。 腌制和晾晒腊味的手艺人们好像从来没有刻意教授和学习,好像骨子里就会似的,都是血液里流淌的对中华文化的传承,对传统味觉的记忆。早在陈元靓《事林广记》有所记载,“每岁腊日取猪肉,随意切片。每一片用盐一两,擦淹,三五宿许,再酒浸,入醋同淹。又约三二宿许,悬干。先准备百沸汤一釜,真麻油一器,将肉逐片略入汤蘸过,急持起,趁热以油匀,刷其四畔,挂挡火处熏之。”当然,现在的不同地方做法也随着当地人们口味的变化有所改变,烙上历史的地理的印记,有的复杂些,有的简单些。诗人杨万里曾写下“霜刀削下黄水精,月斧斫出红松明。……。却将一脔配两螯,世间真有杨州鹤。”用快刀切下宛若黄水晶一般的腊肉中的肥,如月光一般闪亮的快刀再切下红色的瘦肉部分,与醉蟹同食。其两个比喻将腊肉形态刻画得逼真。 腊味的原材料何止为猪肉呢。有腊鸡,可以做腊鸡冬笋汤。腊鸡切小块,采自山上的冬笋辅之,清《随息居饮食谱》谓笋“味冠素食”,将这新鲜的春才有的鲜嫩与腊鸡的冬之味,炖为一锅,汤底青绿。舌尖在春与冬的季节里游离,味醇厚鲜香,冬日里来上一碗,口齿生津,吃罢额头微汗,实则快哉。还有腊鸭,可以做腊鸭煲大豆,将腊鸭斩大块,大葱段和姜片辅之,煸炒出油,再将泡好的大豆放入,加水煲之,盖上锅盖,待盛出时已是白嫩汤底,大豆软糯,鸭肉通红,略有酒味,食之忍不住多吃几块大馍。腊牛肉自是很多家爱食的了。支一根竹竿,将牛肉放在最外面的位置,穿绳挂起,风越烈越好,刀斧一样的劈开牛肉的纹理,带走它的水分,肉质粗糙,炸开,再风干,通红,就直接割一块放在米饭上蒸,什么佐料也不用放,用手直接撕开,按照它的纹理一丝丝一块块直接放入口中,大嚼,再来杯烈酒,食之越有古英雄之豪气了,直呼大爽。 晒冬,晒的是热情,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们晒冬的内容多,这些腊味似邀请函,代表着主人的好客热心与真诚。梁实秋《雅舍谈吃》散文集中的《腊肉》写道:“湖南的腊肉最出名,可是到了湖南却不能求之于店肆,真正上好的湖南腊肉要到人家里才能尝到。”店里的腊肉似流水线上的产物,统一的手法每天呈现给客人。主人家的糅合了自己的手艺方法,每一道工序都包含着主人的心思,只有重要的客人来了才呈出来分享,这腊味中包含的那时那景那事,咸一点或淡一点都不碍事的,好似主人絮叨的家事,是家的放松和轻盈。 晒冬,是在天地之间渲染一幅丰收的画卷,是记录天地间万物的生存流年而写下的诗篇。在北方,房檐下面晒的一串串玉米金灿灿的使整个屋子都亮了,好像把阳光定格了一样。在房顶上晒的蔬菜有萝卜、茄子、豆角等,没有什么蔬菜是不能晒的,晒成干菜和五花肉炖在锅里,满满的一盆大烩菜吃得热乎爽快。在南方,红红火火的辣椒一字铺开,红红火火的日子就要到来,空气中氤氲的辣乎乎的气味儿驱赶了空气中的湿冷,“不吃辣,不当家”“无辣不欢”,南方人对于辣椒的执着不仅仅是因为辣椒能驱逐寒冬体内的湿气,把一天的疲惫,寒冷泼上一勺油辣子,脸跟着红通起来,生活也更加的鲜明火热起来。 晒冬,在寒天雪地里,格外温暖和舒心。一年复一年的日子过去了,每一年的冬天,不变的是城里晒的阳台上的一串串腊味,乡村的老屋的空地上的萝卜干、芋头干、红辣椒、玉米棒……无论在城市,在乡村,还是从城市赶往乡村,无论空间上的、空间上的变迁,不变的是内心里的牵挂和回家来的企盼,不变的是将平凡的日子过成诗,将平淡的日子过得红火,悠然自适,知足常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