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娘最出色的厨艺不是炒菜而是烧菜糊糊。 娘烧菜糊糊在选料上一点也不“讲究”,不是娘不愿意“讲究”,是娘没条件“讲究”。 娘在烧菜糊糊的时候基本上是手头上有什么菜就烧什么菜糊糊,什么菜都没有就烧白面汤。 这里的所谓菜主要指野菜,菜糊糊其实就是我们说的咸稀饭。 娘烧制的菜糊糊内容随季节的变化变化着: 春天,野菜品种多,数量也多,像荠菜、水蔓菁、咪咪蒿、地雨子(俗名)都是娘做菜糊糊的好材料。娘在我和妹妹挖来的野菜里面拣择出肥嫩且品相好的来(其余的喂猪或鸡鸭),洗净了,看看大锅里面的半锅水已经烧的咕嘟咕嘟翻滚就一下子倒进去,不等野菜们变色,早已将事先和好的半水瓢稀面糊倾进锅里去,接着拿来长柄大勺子在锅里面来回的趟几遍,然后撒进适量大盐,再稍等片刻,说声“好了”——菜糊糊宣告制作成功。 娘烧制的菜糊糊很有特点。一是口感好,喝进嘴里不滞不涩,爽滑而纯净;二是品质好,不稀、不稠、不偏咸偏淡,野菜煮的也不生不老;三是味道实在太好,野菜的清香随着大锅里面蒸腾的热气弥散开来,整个厨房的空气都清香了,菜糊糊盛进饭碗里,就连饭碗也是清香的了,等菜糊糊喝进了我们的辘辘饥肠里,瞬间,我们全身都变的清香了,饭后,随便什么时候打个饱嗝,那饱嗝被打出好远也还是清香的……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我又要恨现在的肉都不如那时的野菜香了。 那时,我曾经私下里猜测娘是不是得到了烧制菜糊糊的秘传,因为我在任何别的地方都没有喝到过比娘烧制的菜糊糊更好喝的菜糊糊。 娘烧菜糊糊时有时还会在里面加入少量大豆粒、粉丝头等做衬头,娘的这一做法很受我和妹妹的欢迎,因为这样做会让我们喝菜糊糊时产生更多的期待,因而产生更大的食欲,最终都能喝的狗饱狗饱的(娘这么说我们)。 夏天,野菜很丰茂,但适合烧菜糊糊的野菜基本没有。好在临近麦收,地里多的是将熟未熟的青豌豆,娘在上工、下工或工余时间偷偷地摘几个豌豆角来,藏严实了,回到家来,剥了,烧豌豆糊糊。豌豆糊糊属白面汤,但尽管白面汤,因为有几粒青豌豆在锅里面,我们同样充满期待,而且豌豆糊糊喝在嘴里,照样是齿颊生香的。 一进入秋天,娘烧制菜糊糊的选料就多了些,不过,最多的时候娘都是用白菜苗烧制菜糊糊。白菜苗不是野菜但风味丝毫不比野菜差,一家人都喜欢喝,可是我天生抗拒大白菜,任是别人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愿喝一口。爹每每在这时候就瞪着眼的训斥我、骂我,我就皱着眉头喝几口,喝之前一定偷偷地用筷头将碗里的所有的白菜挑出来扔掉。当然,爹看见了又会一番斥骂的。娘看在眼里也往往无奈、苦笑着说我:“看你这么小心,药不死你。” 其实,秋天到来我也不难过,因为我有“救星”在。我的“救星”不是别的,我的“救星”是秋收后散见于地头、场边的青头豆芽(准确地说是豆苗)。秋收后,大豆会遗落少量的豆粒在田间地头、豆秸垛下或是场边,一场雨后,豆粒就变成了豆芽,不久,豆芽就变成了豆苗。因为有太阳晒着,这豆芽也好、豆苗也好,头都是青绿的。我特喜欢这些绿的可爱的家伙。我提着小苇篓,小心地将它们捡起来,放进苇篓里,如果运气好,放午学那一个多小时能捡到小半篓。晚上,娘就用这些小可爱烧糊糊,并且娘总是往我的饭碗里多捞些青豆苗。我呢,则不舍得吃它们,用筷子将它们一个个夹出来,端详再端详,端详够了,张开大口,大快朵颐! 冬天的菜糊糊除了大白菜还是大白菜。不仅大白菜,还全是老白菜帮。娘将大白菜的老帮子扒下来,一遍又一遍的用清水洗过,密布上面的腻虫子就基本上给洗净了。白嫩的白菜心是留着过年待客的,不能吃,娘只能用老白菜帮子烧菜糊糊。这样的话,我是不是死定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天生抗拒大白菜,但是我一点不抗拒大白菜老帮子的绿叶,即使它变成了半黄我仍然喜爱。我至今都难说清我究竟为什么喜爱大白菜老帮子的绿叶——真是奇了怪了,反正那时就是喜欢,没有一点理由。 有这一条在,我还怕面对老白菜菜糊糊吗? 除了前面提到的几味美馔,我的记忆里娘还曾用菠菜、小油菜烧制过菜糊糊。菠菜和小油菜在那时可是稀罕物儿,用它们烧出来的菜糊糊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怎一个“美”字了得!菠菜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小油菜好像是哥哥走亲戚路过一片油菜地时偷来的。娘说小油菜滑溜,可不?我喝它们的时候,它们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滑”进我肚子里去的。 娘烧制的菜糊糊,让我太喜欢。 喜欢娘做的菜糊糊并不是不喜欢吃娘做的菜,更不是不喜欢吃娘炒的肉,而是那时候我们只有菜糊糊喝。 娘实在烧不来菜糊糊的时候就烧白面汤。娘烧的白面汤也很不错的,除了上面说到的青豌豆面汤,娘还烧大米面汤、麦仁面汤、扁豆面汤、绿豆面汤,也烧豆饼面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