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 同学聚会就像一场生活现状博览会,混得好的自然要借机炫耀,混得差的难免有心理负担。而此时徘徊在酒店门外,迟迟不愿进去的梁紫音,却两者都不是。身为市公安局宣传处副处长的她,曾经是同学们心中的女神,梁紫音的痛,就藏在同学聚会里。然而,上级交给她的一个秘密任务,让她不得不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 聚 会 文/张策 一 这个时候聚会,其实不算是个好主意。 疫情起起伏伏,防疫政策也跟着时紧时松。想聚会的心就在这期间被撩拨得越来越痒了。终于曙光降临,也就不管不顾,聚会立即提上日程。正因为匆忙,更显出盼望。 聚会的主题,是那句唱俗了的老歌词:“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聚会前,筹备小组在羊汤馆里喝着热腾腾的羊汤,就此讨论了半天,仍然众说纷纭,达不成一致意见。师秀杰提议,叫“最忆是芳菲”,立刻遭到了全体的反对,说你个卖羊汤的,就甭玩这酸文假醋的词儿了。最后,还是前班长吴天明一锤定音:“今年正好是咱们毕业二十年,就用那句老歌词儿吧,大家耳熟能详。” 筹备小组还慎重决定,聚会前每人自测一次抗原,确保活动安全。疫情还是把人闹怕了。师秀杰撇嘴笑说:“这决定有点儿事儿妈的感觉。”便又遭到了大家的白眼。 当年的高三(1)班,也算是学校的尖子班,共有三十二名学生。这次聚会最终通知到位的是二十七人。没能通知到的,一个因感情问题伤了人,在坐牢。两个因病或意外英年早逝。还有一个女生,当年是随挂职的父母临时在本地就读,在班里一直就是个影子般的人物,和谁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毕业后据说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筹备会上,大家回忆了半天,才想起她叫肖叶。 开羊汤馆兼写诗歌的师秀杰常常感慨:地域对人的影响真的是深入骨髓啊。从小没喝过本地羊汤的人,从骨子里就不会是本地人,就像那个肖叶。而他们剩下的这些地道本地人,毕业二十年,虽然有些也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外地讨生活,但多多少少都没断了联系。大家的关系,有点儿像师秀杰的诗歌《羊汤氤氲》中的诗句:“那股膻,腌进了我的肺腑,我们便都是羊了,咩咩着,用呼唤温暖彼此。” 特别是经过了疫情的考验,很多人都阳性了,又康复了,但还咳嗽着,似乎就更感觉到一种对友情的渴望。 当然,事情总是不得圆满。这不,还有一位,虽是祖传三代的本地孩儿,现在却杳无音信,聚会前想尽了办法,依然没谁能通知到他。他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江湖上只有这家伙一些真真假假的传说。有说他发了大财的,现在资产上亿;也有说他被通缉,正在四处逃亡;还有人言之凿凿地更正说,他不是被司法机关通缉,而是被大老婆纠集了一群小老婆,撒着钱四处捉拿他和新小三儿。 而通知到了并满口答应来的二十七位,到吴天明举杯致辞的时候,却只到了二十五位。空在那里的两把椅子,就挺显眼。这二十七位,男生十三女生十四,两间包房中间的折叠隔断拉开变成大厅房,正好安排男女各一桌。没来的这两位,也恰好是一男一女。吴天明注意到,大家对没来的男生韩小林不怎么在意,眼睛却常常瞟向女生桌的那把空椅子。 也难怪,梁紫音,中国传媒大学播音系毕业,曾在省电视台任职。后来虽然莫名其妙地突然调回本市,但现在也是市公安局宣传处的副处长,兼着市电视台法治栏目的主持人,在本地也还算是响当当的人物。 何况,她至今单身。这样的她,在男生们眼中,就是女神级的人物;而在女生们看来,则是羡慕嫉妒恨的目标,其实内心深处盼着她不来更好。只有当年梁紫音唯一的闺蜜刘潇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不仅用她的LV包包替梁紫音占着座位,还不时抬腕晃晃金色的江诗丹顿手表,自言自语地唠叨一句:“这个紫音,怎么还不到啊?不会找错地方了吧?” 吴天明的致辞被她打断了两次,就很不高兴,但也不敢说什么。他的商贸公司虽日进斗金,但钱都进了老丈人的腰包,变成了胖老婆刘潇身上的那些奢侈品。他虽然偷偷坐在大排档里啃着羊肉串喝着啤酒,暗自感叹当年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上了刘潇的床,回家却连说梦话都不敢说。 吴天明失了兴致,简单地说了一句“大家吃好喝好吧”,就悻悻地坐下了。早就按捺不住了的男生们,发出一阵夹杂着咳嗽的欢呼,立刻起立,开始叮当乱响地碰杯喝酒。女生们虽略显矜持,但也有人起身,伸手抄起了红酒瓶子。 聚会,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二 其实梁紫音早到了,她只是没进门。 同庆春饭店的菜品质量其实很一般,食堂大锅菜的水平。但它有个优势,就是有着全城饭店里最宽阔的停车场。因此,这里成了人们大型聚会活动的首选地。反正聚会的主要目的也不在吃喝,而在于情感的碰撞与交流。梁紫音的比亚迪早早就停在了停车场的角落里,掩在一棵柳树底下。她没下车,坐在车里从柳枝的缝隙里看着灯火通明的饭店大门和前厅,看着当年的同学们一个个到来。他们有的匆匆忙忙,虽戴着口罩也能看出一脸倦色,显然是刚从紧张的工作中脱身。有的花枝招展,扭捏作态,下了车就掏出镜子查看自己的妆容。他们陆陆续续地走进饭店的大门。梁紫音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朴素的衣服,便有了点儿不合时宜的感觉。 同学聚会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把结疤的伤口再撕开一次。可是没心没肺的刘潇不管这些,电话、微信,没完没了地向梁紫音狂轰滥炸,逼着梁紫音只能答应。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梁紫音心里有点儿恨恨的,她知道,刘潇逼着她参加聚会无非两个目的,一是炫耀自己那些贵得让人咋舌的玩意儿,二是刺探她当年调回本市的秘密。 既然是秘密,梁紫音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刘潇,她知道了,就等于全城人都知道了。 这两天她一直在犹犹豫豫的。参不参加聚会像是一道无解的题摆在她面前,让她心神不宁,以致在电视台主持节目时差点儿忘词儿。直到今天下午,局长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听说,你们高中同学有个聚会?” 梁紫音一惊:“这事儿怎么让您知道了?” 局长在电话里哈哈笑了一阵,然后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给你交代个任务。这个活儿,巧了,还就你能干。” 梁紫音在局长办公室里待了半小时。出来时心情大变,神情严肃。她匆匆忙忙回到办公室,先召集了她分管的影视科开了个例行会,然后接连打了几个工作电话,接着就到局理发室简单做了一下头发。从理发室出来,她站在公安局大院里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发了条微信:“郭大队,我向您报到,请指示。” 对方很快就回了微信,说:“梁处,咱们晚上见。” 天已经渐渐黑了,西边天际处,一片晚霞由灿烂正慢慢地收敛起来。同庆春饭店的大停车场渐渐满了。梁紫音仍然坐在她的车里,连动也没有动。往事在这一瞬间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仿佛一群关久了的小鸟,笼子突然打开,便一窝蜂似的想起飞,争前恐后的小脑袋,把时间顺序都搞乱了,搅得女宣传处长的心如一片碎月光,到处是拾不起来的迷茫。 一辆五菱宏光面包车缓缓地驶过,往更偏僻的角落里去了,好像在寻找车位。梁紫音突然认出,这辆毫不起眼的旧车,是局里经侦大队的。她曾经坐过这辆车,算是宣传干部随警作战,跟着经侦民警去抓过人。梁紫音猛然醒悟,不能就这么坐着,自己是来参加聚会的,还肩负着一个配合办案的任务。这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搁在一线民警身上不算什么,可梁紫音挺紧张,毕竟她是干宣传的。 下了车,她伸直腰杆做了两个深呼吸,夜晚的空气已经有些清凉了,但刚从疫情封控中解放出来的人们,正迫不及待地在把这清凉点燃。远远地,她看到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女人,正在那儿茫然四顾。她认出来了,那是她的同学齐丹丹,她是一家化工厂的办公室副主任。梁紫音慢慢向她走近,心想:她在等谁? 齐丹丹先看见她了,慢慢绽开笑容:“紫音,还是这么漂亮,还是这么低调。” 梁紫音说:“算了吧,你这个大主任,不也挺低调?” 齐丹丹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你是国家干部,低调是因为责任重大。我呢,企业不景气,疫情又造成亏损。啥叫低调?就是穷。” 这话让梁紫音没法儿往下接了,只好笑笑。不过面前这位,确实打扮得也不像来参加聚会的,尤其是她竟然背了一个旧的大布袋,一看就是哪个单位发的所谓环保袋,印着广告的那种。 那广告都揉得看不出是什么了。 三 饭店走廊里的灯光总是昏暗的,仿佛常年的烟熏火燎,已经把灯泡都用油腻糊满了,它们就像是一只只昏昏欲睡的眼睛,似睁非睁地看着走来走去的人们。 梁紫音和齐丹丹拐过弯,突然看见墙角站着一个人,不禁吓了一跳,细看,才认出也是当年的同学,卖羊汤的诗人师秀杰。 “你怎么在这儿?”梁紫音问。 “等你们啊。”师秀杰笑着说。 梁紫音一撇嘴:“还那么贫。” 两个人当年上学的时候住邻居,梁家在一楼,师家在三楼。刘潇曾经悄悄告诉梁紫音,每天早晨,师秀杰都趴在自家窗口,只要看见梁紫音推出自行车,就立即健步如飞地冲下三楼,并不看梁紫音一眼,只是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像是完成一个仪式。梁紫音开始不信,刘潇就说:“这种事儿,我一搭眼就明白,只有你这个书呆子不懂。”梁紫音按刘潇教的办法,走出楼门就猛然抬头,果然看见师秀杰那乱蓬蓬的脑袋嗖地缩了回去。这种小伎俩,让高傲的梁紫音气得够呛。 现在两个人再见面,多少有些尴尬。齐丹丹很聪明,轻轻笑着说:“你们聊,我先进去了。” 梁紫音听见包间里的说笑声,就说:“还挺热闹。” 师秀杰说:“嗨,差多了,大家都刚刚恢复,喝酒都只敢用嘴唇抿。要在过去,哼……” 梁紫音笑道:“我记得毕业十周年聚会的时候,第一个醉的就是你。” 师秀杰眼光一闪:“那回你从省里赶回来,也是迟到,但是意气风发。大主持人,就是不一样。” 梁紫音不禁脱口而出:“老了,不比当年了。” 这话的内涵就太丰富而且太模糊了,师秀杰没接话,只是笑笑。 梁紫音暗暗提醒自己:你不仅仅是来聚会的,你还有任务。她收敛了情绪,不经意地问:“都到了吧?” 师秀杰说:“就差你了。哦,对,还有韩小林没到。” 梁紫音做出回忆状:“韩小林?没什么印象了。” 师秀杰说:“咋能没印象?小街口上那个冰激凌店,算是咱们市的第一家西式冷饮店吧,不就是他家开的?他老爸曾是省里大饭店的西餐大厨。对了,这小子还暗恋过肖叶。” 梁紫音这回真的茫然了:“肖叶?谁是肖叶?” 师秀杰叹气:“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就那个,在咱班借读的。她爸爸来咱们市挂职了一段时间副书记,后来就回北京了。这回,也没通知到肖叶,估计通知到了她也不会来。” 梁紫音哦了一声,其实还是一点儿没想起来。她想自己也应该进去了,就向师秀杰笑笑,转身去推包房的门。柚木大门挺沉,她用力推开一条门缝儿,里边的说笑声立刻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重的酒气和臭鳜鱼的香味。 师秀杰在她身后跟着,仍然絮絮叨叨:“对了,还有一个没能通知到的,死活也找不着人,就是田钢。这小子,只听说早就脱了警服了,不知躲在哪儿发大财呢,把老同学都忘了。” 心脏在胸腔里猛然撞了一下,梁紫音停下了脚步,抓着房门把手的手却攥死了,指尖都泛出了白色。 她不想来聚会,就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更不想回忆起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聚会只会毫不留情地把往事都从深埋的记忆中挖掘出来,把许多遗憾和痛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 (未完待续,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啄木鸟》2023年第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