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彬,国家一级演员、青年舞蹈家、北京舞蹈学院青年舞团主要演员。北京舞协副主席,亚彬舞影工作室艺术总监。习舞三十四年,五次登上央视春晚,六个月内两次登上伦敦赛德勒之井的舞台,她是第一位被英国国家芭蕾舞团委约邀请的中国编舞;在影视剧中,她是《乡村爱情故事》里淳朴倔强的“王小蒙”,《推拿》里执着为爱的“金嫣”,《十面埋伏》里的舞蹈设计及不为人知的幕后舞者。 蝴 蝶 她那双布满青色血管的手,在纯净的秋日空气里显得有些颤抖,轻轻地,一个角,又一个角,揭开真丝绸缎的手帕,白底的手帕中间三根淡黄色的发丝团在一起,像是经过多年的沉睡,安逸地躺在那。 她是一个幸福的人,虽然年老孤独,但岁月里流淌过的经历可以让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一遍遍地看“未被剪辑过的电影”。她是多么喜欢在那里,斜阳下,靠着溪水边上的那棵杨树,缓缓地回忆起来,有时沉浸得不能自拔,“电影”里的爱恨情愁实在感人,甚至催人泪下。我最喜欢看她那松弛的眼睑里逐渐注满的泪水,晶莹剔透,像她胸前佩戴的那块玉石一般。而那一刻,她仿佛凝固在杨树下,只能看见泪水慢慢滚落她的面颊,流经她那淡粉色的嘴唇,短小精致的下巴,一滴滴洒到胸脯上。接着,柔和的光线勾勒出来一个年老的美人:她的每一道皱纹纹路清晰,从不混杂交织,顺利地排在额头、眼尾和纤细的手臂上,穿过手腕间的玉镯蔓延到手指尖。每一道都那样连贯、绵延,从没有停顿疑惑转拧。我想,她一定知道自己年轻时的样子,称不上漂亮,但绝对有味道,如同一只端庄秀丽的蝴蝶。 对啊,“蝴蝶”这个爱称是他送给她的,他比蝴蝶小四岁,细细想来,那会儿他还是个没长成的大男孩。棕色的瞳孔闪烁着透彻的目光,卷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黄色,像小小一只绵羊犬,显得那样温顺不惊。人前,他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不发一言,目光躲在浓密的睫毛下,有些腼腆的样子。 蝴蝶年轻的时候是一名歌者,她那浑厚的嗓音像中低音音响,久久回荡在听过她歌声的众多耳鼓里。很多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是蝴蝶心性高远,看不起这些砸银送金的俗人,她的“清淡”口味一成不变,她对于爱情有独到的理解:不论年龄差异,只要心可以静静地相守,那便是最适宜的状态。 聚光灯下,两片轻薄的红润嘴唇像蝴蝶般闪烁在动人心脾的旋律中,一双棕色的眼睛在黑暗里跟随着蝴蝶的歌声定定地扫视过蝴蝶的面颊。她觉得她此刻在飞扬,飞扬在歌声的大自然里;他觉得他也在飞,飞扬在蝴蝶的翅膀上,轻轻地覆盖她的全身。 她听不见震耳欲聋的掌声,谢幕的时候,她仰起面颊,向着灯光射来的方向微笑,好像站在天堂里。他趴在追光的另一头,他的目光触碰到她的目光,心中一惊,像一具石胎,面条一样地伏在那,动弹不得。她冲他微笑,暖暖的,热乎乎还湿漉漉的,他不确定那双眉眼之间的光束是投向他,还是发自他那头脑里的想象。 一切安静下来,散场的酒杯里还洋溢着欢畅的淋漓,灯光就这样暗淡下来。他从二楼追光灯的绞架上爬下来,顿时杵在那,他低垂的目光遇见那双嶙峋的7寸高跟鞋,真的,是那双鞋,是蝴蝶的那双。顺着紧绷的脚踝,他逐渐望上去,细瘦的小腿,结实的膝盖,平齐的短裙,收拢的小腹,饱满的胸部,有张力的锁骨,精致的下巴,然后是蝴蝶般的嘴唇,最后他终于与蝴蝶对视了。 后来随着蝴蝶的回忆看到“电影”里的相识是如此地直接,她那天只是想去谢谢打追光的人,为她带来天堂般的感受和释放。当四目相对时,哪一个都不愿意离开哪一个,静静地,两个人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声息,只能听见心的搏动。蝴蝶拉起他的手,转身带他离开那个让人混沌的地方。这,真美好,静谧的夜色里漫天的星星,蝴蝶和他并排坐着,等待着天空雨水的降临。温度适中,不冷,不热。 这是蝴蝶第一次遇见比她年轻的男人,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大男孩。蝴蝶的亲人在她出道的时候先后去世,她为了不曾忘记的亲情,不停地唱,结果还是不能挽留他们,这其中包括她那最疼爱的弟弟。他们就肩挨肩地坐着,谈不上局促,但也不松弛。很久,蝴蝶问他,为什么每天都趴在那看她,他低头,用手扫了扫他的卷发,淡淡回答蝴蝶:喜欢。蝴蝶又问他,这个圈子漂亮姑娘多了,为什么不去找她们?他浅浅地像是哼出来地说道:轻浮。蝴蝶笑了,但好像哭一样,因为嘴角是上扬的,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 他一下抱住蝴蝶,蝴蝶屏住呼吸,吓了一跳。他却不动了,紧紧地贴着带着薄薄粉底的蝴蝶的面颊,鼻翼一开一合,像是要把蝴蝶吸到身体里一般。他说,你真漂亮,像一只蝴蝶,飞在我的梦里。从小到大没人说过蝴蝶漂亮,蝴蝶也自觉只是嗓音撑着她,容貌则被自己忽略。蝴蝶想,蝴蝶这个名字真好听,真的好听。蝴蝶抬起眼睛,眼睛紧紧望着眼睛,她望见的是一片清澈的溪水,荡漾却不起波澜,透彻却不冰凉。她想,也许他是真的喜欢她的。喜欢的人可以很多,但爱的人却很少,也许这是不可抗拒的天性。蝴蝶轻轻地把双臂围拢在他的身侧,忽地,她体验到了一种体内的热量,那种热量可以把人融化,可以把两个人融化成为一个人。蝴蝶不明白,这样一个年轻的大男孩怎能忍得住寂寞,在舞场里工作这样久。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夜,看了一夜的雨,他们说了很多的话,好像把心脏都掏出来,相互帮忙把它们擦得晶莹剔透。噼噼啪啪的雨终止在早晨6点,天边飘来一朵浮云,那朵浮云带来了太阳。接着是光芒四射的早晨。 蝴蝶卸去舞台上的面具,走到卫生间,仰面沉浸到浴缸里,全身温暖,全是他的气息。热水里的她记得他临出门前的那一吻,她想他肯定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凑上来用冰凉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等蝴蝶从浴缸里爬出来,天色明亮,新的一天到来了,她觉得她像重生一样,从死寂的青春里复活过来。她走到窗前,拉开淡紫色的薄纱窗帘,忽然,她发现她又是一个人了,那种感觉糟糕透了。裸露的脚掌一点点退回昨夜他们一直坐着的位置,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空旷的落地窗下,呆呆地看着摇曳的树叶。脚下痒痒的,一低头,蝴蝶看见地板上散落的几根细碎的头发,一指长,乖巧地打着旋儿。手指捻着,蝴蝶忽然有点想他了,蝴蝶取来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把发丝仔细地包好。也许这是蝴蝶最动心的一次,因为她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没有爱情。 逝 两团布满皱纹的松软的乳房像盛满水的塑料袋,无力地搭靠在一根淡黄色的木质把杆上。那条把杆上的油漆斑驳得几乎脱落干净。镜前的光景着实让人心酸,夕阳的照射下,一个躬着脊背的女人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立着。如果不是练功厅里的音乐流淌,时间俨然已经在此处被截断。她脚下是一摊泪泉,带着厚茧的脚正是踩在那摊水痕上。脚踝间青绿的血管,一束束如同老树的根茎,蔓延到小腿,绕过膝盖,生长到大腿内侧。她的腰像虾米一样,佝偻着,靠在把杆上,她怔怔地盯着那个已经年华逝去的自己,一动不动。 青春的号角从记忆深处倏地气势磅礴地吹起,她敏捷地抬起右腿,大拇指和第二脚趾掰开,伸向扔在远处的一条毛巾,然后稳稳夹起,一个单腿控制举到身高三分之二处。她用手接过毛巾,抹去鬓角晶莹的汗水,再搭回鲜亮淡黄的把杆上。她是全省最优秀的舞蹈演员,那个年代还不兴叫“舞者”。如果换到现在,也许她是晚会的常客,会是大舞剧的女主角,也许还有机会去拍拍电视剧什么的,可惜,人生不逢时,她是历史潮流里的一颗流星、一朵昙花。 钻出母体的时候,就在医生的手下,她带着斑斑血迹,扭动着小屁股和四肢,充满能量。再大点儿,听到广播里的音乐旋律,她那毛茸茸的脑袋就不停地左右晃动起来,腰肢也随着伸展开。一晃,她从一个“小矬子”出落成了大姑娘。乌黑的长发总是整齐地盘在脑后,高高地悬在那,把脖子拉得又直、又俏,像童话里的美丽公主。 关于学跳舞的这个事,她和父母还是经过了一番“斗争”的,作为大学教授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姑娘是一个勤学稳当的“青衣”,可万万没想到,这老天配错了哪个细胞,生出来个“刀马旦”。姑娘倒是勤学,但一点都不稳当。没事在家里“摇头摆尾”,竟然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下叉、倒立、原地转圈圈儿。姑娘虽说年纪不大,但心思缜密,考虑问题带着早熟的深邃和执着,这是让父母唯一感到欣慰的基因继承。16岁时,她听说了省歌舞团招聘舞蹈演员的消息,心里像长了草,痒痒的,一刻都坐不住。她不愿意和人发生争执,更何况自己的父母,所以悄然无声地去参加了考试。在命运面前,人生没有太多废话,字字掷地有声。然而,人在极度高兴的时候,总是忽略命运发放的每张纸牌背后的不幸。 她身材比例的优势,通过旁人就可以判断:每当她走过男性身边,即便是迅速地擦肩而过,她也能感受到那匆忙之间投来的目光,稳准地落在她身上,大多时候是胸部,一些时候是腰肢,少数时候是笔直的双腿。她并没有因为优越的自身条件而偷过一次懒,可以说她是团里最勤奋的一个。朝霞渐显,她已浸湿衣襟,踢过200个“前旁后腿”,跑过10圈,做过上百的腹背肌。她的灵性也显现无疑,老师教过一遍的动作,她从来不会错,更不会手脚不协调地将身体系在一起。她脑子里清透得像刚刚擦过的玻璃门,门上还写着一行字:我要成为最好的舞蹈演员。在这行字的逐年驱使下,她忘记了冬日的寒冷和夏季的酷暑,温度对她没有任何一点影响,即便在不方便的日子里,她也丝毫不敢怠慢。她在习舞的过程中体会到了精神“折磨”肉体的那种舒畅快感和鹤立鸡群的优美。她太爱舞蹈了,没有任何理由地爱,爱得连青春期都被稀释了。舞蹈就是她的血液,她没有一天不在这血液里翻滚。 省歌舞团的人大多数都是混日子,女人嘛,到了该生养的年纪都纷纷怀孕,肥胖和慵懒里洋溢着幸福,个个倚着把杆看着热闹,好像她们从来就不曾是舞场上的一员。可她从骨子里看不起那些世俗的人,她不谈恋爱,没有恋爱自然没有男人,没有男人自然少了卿卿我我的精力浪费。她就爱舞蹈,从骨子里爱,也许扒开她的皮肉,都能清楚地看见骨头上密密麻麻写着“舞蹈”二字。正因为此,她也没什么朋友,每当排练结束,三三两两的嬉笑声伴随着离开练功厅的脚步,她就显得特别地突兀。好像忽然抽干的泳池,没有水,她却还在认真地划拉着,略显尴尬,可依旧投入。别人在笑、在说、在约会的时间,她都在训练。凭着这股劲儿,她真的坐上了领舞的头把交椅,无论什么节目,领舞非她莫属。 音乐一响起,她好像被注射了兴奋剂,完全没了日常生活里的那份孤傲。灯光聚集在她身上,她感受到来自天堂般的温暖,那种温暖虽是短暂的,却忠诚,不像男人的怀抱,易变。她在那种温暖下似乎领略到活着的意义,人人都可以生孩子,但人人未必可以成为舞蹈演员,她要留下作品,要让更多的心灵被感染,要让更多人的境界得到提升。她那修长的手臂舞动在空气里,有力的脚踝把她送到空中并以优美的姿态轻盈地落回人间,柔软的腰肢延长着她的线条,像敦煌壁画上的仙女,给朵云彩她就能真正腾飞起来。她蔑视那些因为舞蹈留在身体上的疤痕,肉体毕竟脆弱,虽然有时疼痛难忍,但精神却一直是强悍的。她就这样做着舞台上的仙子、日常生活里的普通姑娘,直到25岁。 那一年不知怎的,人人都穿一样的衣服,人人都亢奋。一些人摧毁了练功厅:地板、镜面、吊灯……一切都突如其来,从天而降。她没有任何准备,连冲进练功厅拾回练功鞋的时间都没有。从前回家,父母总是准备好糖水或鸡汤,笑盈盈地端到桌上,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下、喝尽。尽管父母在跳舞这件事上和她争执过,但出于对她的爱,父母终究妥协了。而如今,她没有地方去,家里已经冰冷得像冬日里的许久未生的火炉,满地都是书的灰烬,她好像走进墓地,没有半点生机,也再感受不到父母的温情。她的心很沉,压得自己有些透不过气。她的腿已经很久没有伸展过了,她想念她的父母,不由得伤感起来。一伸手,长发不见了,触碰到的是像狗啃的一样长短不齐的发梢,身上的青紫不是舞蹈训练带来的。这刻,她忽然开始怜惜起自己。她走进厕所,找到一个盆,接满了水,想要擦擦那些还在渗血的伤口。可才走到半道,水就从盆底的洞全部淌光了。她不再移动,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泪落在盆里,发出空洞的“啪啪”的声响。余晖被夜色彻底吞没,她就在黑暗里站着。 时间像皮筋一样,慢慢地把她从舞蹈世界里拖开,不知拖了多远。她的感官逐渐坏死,唯一真切的知觉就是疼,心底的那种疼,有史以来最刻骨的疼,疼得她变了形。 她以为自己会很脆弱,但她却顽强地活了下来,活过了20世纪70年代、80年代、90年代,竟然还跨过了新世纪。她又满足又不满足,没有舞蹈,活得像妖精一样久又有什么用呢?其实,她活再久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她已经“死”了。文学一点地说,叫作“逝”。 大 米 分不清昼夜,只记得黑夜里恍惚的车灯和黎明之际的鱼肚白。我在空中飞了将近四个小时,终于到了海南。偶尔的环境变更和长时间的独处,总能够凸显现实世界里的“不平凡”。拖着因为飞行肿胀起来的小腿,在酒店的一层餐厅来了顿午饭。服务员温柔而直接地问:吃得掉这么多饭菜么?我什么也没说,盯着她,肯定地点了两下头,她便扭身下单准备去了。 一条六人的长方桌,只坐我一个,有点孤单。菜上得很快,它们通过略显嘈杂、油腻的长廊送到我面前,在桌上排好,待一碗米饭的齐备就可以开餐了。这种空洞的午餐样式,莫名地把我向某个过去的瞬间拉了一下,让人开始恍惚。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拉皮筋,一松手,又弹回去,晃动几下恢复原状,但皮筋上会留下拉伸过后的痕迹。 米饭。服务员的手落在了我面前。 低头一看,一粒挨着一粒,白汪汪的一片饭粒。 同样是一碗米饭,摆在8岁的我面前,感觉像一只脸盆。米粒沉默、内敛,不曾发出一点点声息。它们安静地相互挤在一起,贴在光滑的瓷碗里,那架势有点像害怕和躲避着什么,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米饭周围摆放着短时间内烹饪好的青菜,一看就知道它们是匆匆上路,没经过多少火力就脆生生地躺进了盘子里。我坐在一个和我蹲下时差不多高的木凳上,面前撑开一个小方桌,饭菜就在那里晾着。然而这会,晾着的不仅是饭菜,还有我。 家里出现过人,已经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以墙上大圆表的推算,那会儿应该是下午4点。时间好像是馒头出锅时掀开锅盖的蒸汽,呼一下就在大人们回来的瞬间消失殆尽。我记得,父亲一回家就冲进厨房,抓起角落里买回来已经很多天的蔬菜,择叶,洗刷,开火,热锅,呼啦啦地炒起来。那些动作都是一气呵成,麻利、有力,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母亲坐在中厅大圆餐桌的旁边,望着对面的白墙,一声不吭。我感觉她累极了,疲惫得连眉眼都不愿多抬高一寸。我乖乖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动,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整个房子里除了父亲,我、母亲,还有床头的相册,在余晖的照射下呈现出湖水般的静寂。一切都一动不动,任凭散落进来的光线把影子向前推移。大圆表的秒针每发出咔嗒一声,我感到母亲的身体仿佛就震颤了一下,随之荡漾出来的是某种血腥。这一定和我的姥姥有关。 我的姥姥是一个裹小脚的女人,家里有三个孩子,母亲排行老三,前面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哥哥。从我懂事起,姥姥就是一个很少讲话、只会微笑的无比和蔼的老人。站在阳光里的她,有一种温暖,这种温暖不知道是姥姥带给太阳的,还是太阳带给姥姥的。姥姥平日很少下楼出门,因为她的三寸金莲,她走起路来十分不安,因为身体的摇晃,让她感到格外吃力,常常耗费了大把力气,不过才走了半米不到。每次跟在她身后,我总是听到邻居家的孩子们哇哇乱叫,他们跃跃欲试,想要从姥姥行进的狭窄走廊中穿过。他们一拥挤就会碰到这个会倒下的“不倒翁”,我跟在后边干着急,修长细瘦的小胳膊没有任何能力擒住那些贼孩子们。有时候气急了,我嚷嚷起来,也没有人理会我孱弱的叫喊。有几次,姥姥被冲搡得立不住,身体一下侧靠在墙上,那些小王八犊子们就从姥姥的胳膊下面挤出来。他们兴奋极了,可我却十分无助。 姥姥总是喜欢把头发梳理得干净整洁,齐平在后脖颈的鹤发用一个黑亮的发卡整齐归拢起来,没有一丝碎发。印象里她喜欢对襟的系扣衬衫、面料柔软的黑裤子,脚下蹬着细长口的黑布鞋。她的面目柔和极了,大而闪亮的眼睛漾着波光,垂在弯弯的眉毛下面,遇到人她便把目光收回来,嘴角泛起微笑。我想我母亲继承了姥姥的微笑,那是一种非常有力的继承:没有一点折扣,没有一丝偏离。母亲的微笑更加蓬松、饱满、殷实,毫不羞涩。 …… (节选自《湖南文学》2024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