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我的一本小说集出版了。可直到三月初,出版社才给我在市图书馆搞了一场新书发布会。请了两个业余评论家、一个报社记者,台下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二十个听众。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显得无精打采。这样的发布会能有什么宣传效果?名家和开始走红的新锐,出版社会大张旗鼓地宣传,其他人他们才懒得费神呢。没办法,既然他们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张罗了。 倒不是敝帚自珍,主要是因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本书了。我已经快两年没有写作了,自从前年查出了高血压,我只要一写作——确切地说只要一动脑子,就头昏脑涨,感觉血压“噌噌”地往上蹿。那就只好歇着了,总不能冒着脑血管爆掉的风险写作吧。又不是写《红楼梦》,犯不着玩命。没了稿费,只能靠接点杂活维生了,比如给杂志看稿,比如什么单位或报社搞征文比赛时去当个评委,比如什么不太重要的文学活动(某人的作品研讨会,某小杂志的周年庆)去滥竽充数当个嘉宾,等等,收入很不稳定。 我想,如果我的身体状况没有大的改观的话——改观恐怕不太可能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只会越来越坏,哪会越来越好(吃药只能维持,不能治愈)——那我就再也不会写作了。那这本书就等于是我的封笔之作了,应该隆重一点不是吗?虽不至于搞个什么仪式,但多几个人知道,多几个人看,假如有可能加印的话,再让我多挣点钱,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吧。 我分别给两家报社的文化版编辑打电话,他们一个答应给我登书评,而且负责找人写,另一个只说给我发则消息。我又想起上海的一家挺火的自媒体是我一个朋友办的,就给他打电话。朋友很讲义气,不但要给我登个访谈录,还提议让他手下的一个编辑专程来采访我。接着就把一个叫蔡红的女编辑的微信推给了我。蔡红通过微信跟我联系了一下,大致商定,她过一阵子空了的时候就来南京,但她没有说具体哪一天,只说来了再通知我。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我忽然接到了诗人朱昌西的电话,他叫我晚上到“1912”去吃饭。我和朱昌西是老朋友,但很久没有联系了,不明白他怎么想起请我吃饭。“有什么事吗?”我问道。“没什么事,”他说,“是不是上海有个叫蔡红的女的要来采访你?”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他在电话里笑了起来,说他和蔡红是朋友,早先去外地开诗会的时候认识的,她也是诗人。“她已经到南京了,”朱昌西说,“我自然要请她吃顿饭。她不是要采访你吗,那你就过来一起吃喽。” “1912”是前些年建的一片民国风建筑群。一栋栋小楼错落有致,楼和楼之间是青砖小路,有的楼边还有花园和五颜六色的遮阳伞。已是傍晚了,正是下班时刻,跟不远处拥挤喧嚣的珠江路相比,这里要安静得多。遮阳伞下的小圆桌边坐着喝饮料的青年男女,一个老头在青砖小路上遛狗。路的拐角处,一个外地来旅游的小伙子背着背包,正在研究手上的地图。这里的每座小楼都是饭店或酒吧,除非有人请客,一般我是不来这儿的,消费太高。 按照朱昌西给的地址,我来到一座名叫“杜公馆”的小楼门前,一个穿着暗红色旗袍的女服务员向我问好。我说了包间号,女服务员领我进门上了二楼。楼道的墙上是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和电影明星的相片,二楼的客厅悬挂着枝型大吊灯,一张宽大厚重的老式办公桌上放着电影里才有的古董电话,一个女服务员坐在桌子后面。墙角有一架钢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埋头弹着《夜来香》,这曲子20世纪80年代到处都有人唱,如今听来真有隔世之感。 女服务员领着我在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上转了两个弯,来到一扇门前就离开了。我推门进去,发现这个包间连着阳台,玻璃门外面的大理石栏杆上有正开着花的盆栽植物,对面是座小楼。包间内,长方形的小餐桌一边坐着朱昌西,另一边坐着两个女的,他们正在喝茶。见我进来,两个女的站了起来,她们看起来都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个高点,一个矮点。朱昌西给我们做了介绍。个子矮点的是蔡红,就是她要采访我。她圆脸短发,一缕头发被焗成浅黄色,眉目中透露出一丝孩子气。她衣着随意,外套敞开,里面是一件旧的领口松垮的白绒线衫,跟她的圆脸相比,她的身体显得偏瘦。个子高点的叫曹纯,是蔡红带来的朋友。这绝对是个美人儿,一眼看上去就印象深刻。五官有点像混血儿,化着淡妆,神态优雅,迷人的眼波中似乎还含有一种有所期待的神情。她的长发顺着耳边垂到胸前,发梢从两边向中间卷曲,平添了一种温婉柔顺的女人味。她身上一件湖绿色的绸缎旗袍紧贴着苗条的身体。这儿的女服务员也穿旗袍,可无论是质地还是穿在身上的效果,都完全不能和她相比。 “你长得可真漂亮。”我忍不住夸了她一句。 “老师开玩笑了。”她的脸红了。 “你有没有觉得,”朱昌西跷着二郎腿,朝我眨着眼,说,“曹纯有种民国范儿,像这座杜公馆里的大小姐。” “那我呢?”蔡红问朱昌西。他俩看起来挺熟,之前介绍她的时候,朱昌西就把她称为自己的妹妹。这是朱昌西的风格,从前他就喜欢和姑娘们彼此哥呀妹的乱叫,现在一把年纪了也没改掉这毛病。 “你嘛,嗯,有点像这座杜公馆里的姨太太。” 大家都笑了。我在朱昌西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个姑娘也坐下了,蔡红坐在我的对面,曹纯坐在朱昌西的对面。一个女服务员推开门探进头来,问可不可以上菜。朱昌西说上吧,他又问我们喝什么酒,我说红酒,两个姑娘也没意见,他出去了一下又回来了。 “如果她俩一个是姨太太一个是大小姐,”朱昌西接着刚才的话题对我说,“那你是什么呢?” 我说我是门房大爷吧,院子的门铃一响,我就跑到大铁门前,拉开上面一扇只露出眼睛的小铁门问,你找谁?外面站着哆哆嗦嗦的朱昌西。什么,你找大小姐?不在。我恶狠狠地把小铁门关上,一边往回走一边说,什么样的瘪三,也配来找大小姐。 大家又笑了,笑得比刚才更热烈。“不不,你不像门房大爷,”蔡红说,“你像这座公馆里的老爷。”她看起来性格开朗,人挺活泼。 “你的意思他和你是一对公婆?”朱昌西说。 “去你的吧。”蔡红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不妥,扮了个鬼脸。这时门开了,两个女服务员走了进来,一个拿着两瓶红酒,一个端着托盘,上面是几碟凉菜。酒菜放到桌上,女服务员又在每人面前放上高脚玻璃杯,斟上酒,就退出去了。我拿起酒瓶看了看,是法国红葡萄酒。 朱昌西率先举起酒杯提议大家碰杯。他今天穿了件咖啡色的外套,戴了顶棒球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他比我小一点,但也年过五十了。他是中学老师,但长期请病假,在家里写诗。从前我们经常聚,还有别的朋友,一起喝酒打牌。这些年都上了点岁数,精力不济,事情也多,很少走动了,但偶尔见面,还是很亲切。 刚才的玩笑营造了一种轻松的气氛,我们一边相互敬酒,一边品尝盛在精致的青花小瓷碟里的凉菜,有鸭拐、海蜇头、干丝、泡菜、熏鱼。正菜很快也上来了,清蒸鳜鱼、红烧老鳖、罐闷牛筋、芦蒿炒干子等。菜的味道很好,蔡红和曹纯都赞不绝口。 我喝了口酒,问曹纯是干什么工作的。朱昌西大概是在我来之前已经了解过曹纯的情况了,抢着告诉我,曹纯是清华的生物学博士。真的吗?我不无夸张地惊叹一声(心里的确也有些惊奇),说道,长这么漂亮的博士——还是清华的博士,真是难得一见。 蔡红说,曹纯还会写诗呢,而且写得很好,她就是通过曹纯给她们网站投稿认识曹纯的。她说其实她和曹纯也没见过几面,但觉得和她特有缘,正好曹纯最近没什么事,就把她叫来玩几天。 曹纯放下筷子,一脸诚恳地看着我们说,她诗写得不好,只是从小就喜欢读诗,上大学后没事的时候也学着写写,这次来南京,正好向老师们请教。我拍着朱昌西的肩膀对曹纯说,朱老师是权威,向他请教就对了。朱昌西谦虚了两句,然后让曹纯回头发几首诗给他看看。 这会儿玻璃门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对面的小楼灯火辉煌,那里也是一座饭店,从我们这里可以看见两个包间,一个大包间里有十几个人,频频一起站起来碰杯,另一个小包间里是一对情侣,两人吃喝的间隙不时偏过头去亲嘴。那油腻腻的嘴巴不知亲起来滋味如何。 我因为要抽烟,起身过去把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拉开。不知是从楼下还是对面的小楼,传来了邓丽君《美酒加咖啡》的歌声。这歌我挺喜欢,虽然歌词幼稚,但配上邓丽君那极具魅力的独特嗓音,的确给人一种浮云朝露的虚无感。 蔡红跟我要了一支烟,也抽了起来。她挪了挪椅子,朝我靠得更近了一点,跟我讨论起给我做访谈的事。何时谈,在哪里谈,谈些什么问题,她说还要准备个提纲。因为挨得近,她那喝了酒而红扑扑的脸蛋,显出了几分动人。她上唇的汗毛挺重,鼻子边还有一颗小痣。她的容貌当然不能和曹纯相比,可却是在我的欣赏范围之内的。曹纯的那种美貌,她整个人,离我太远了,不属于我这个阶层。也许朱昌西的看法跟我不同,此刻,他正低声细语地问曹纯是哪儿的人,以后博士毕业想去哪里,有没有男朋友。 酒快喝完了,朱昌西出去又要了两瓶和之前一样的酒。一会儿,又有女服务员接连上了两盘菜,一盘烤羊排,一盘西芹炒虾仁。两个姑娘都说菜太多了,吃不下了。朱昌西说没关系,多吃点。我注意到他尽管劝别人多吃,可自己却吃得很少,只是不停地喝酒、说话。 我出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却遇到了点麻烦,找不到我们的包间了。一来是酒有点上头,二来是这仿民国风的小楼有点古怪。七绕八拐,以为到了,拉开门却是储物间,里面一格一格放着桌布和酒杯。再往前,看着到头了,却冒出一段楼梯,也不知通往哪儿。好不容易找到个女服务员,才回到我们的包间。 我在朱昌西的身边坐下,他正在对两个姑娘——主要是曹纯,说着什么。他的声音高亢有力,带有不容置疑的气势。显然在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他们的话题已经转移了。“爱情是一种非正常的情感,你也可以称之为间歇性的精神病。在这种非正常的情感支配下,人的行为举止是变态的、夸张的、恶心巴拉的,所以是不可能长久的,理智终有回归的时候。除非爱情的对象不是具体的个人,而是一种信仰,或一种宗教。此外,具体而丑陋的个人也承受不了爱情,爱情要求完美,而人正好是完美的反面,结果只能是失望——如果不是仇恨的话……” 从前我们都还年轻,朋友们聚会时如果有可人的姑娘在场,朱昌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常会没来由地训斥或骂朋友,以此抬高自己。这样弄得对方很不开心,他自己却感觉良好。但事后没人会真正跟他计较,大家都知道他其实心地不坏,而且人特别大方,老是请客。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朱昌西是多么成熟,我都被他深刻的思想折服了。 大约见我有一阵没吭声了,朱昌西边说边扭头看了我一眼,我闻到了他的口臭。“说得好,昌西。”我说。 不知什么时候,邓丽君的歌声早就停止了,对面小楼的大包间和小包间里也都已经没人了。我们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菜剩了一大半,但没人动筷子了。我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十点。“怎么说,”朱昌西意犹未尽,“再找个酒吧坐坐?”两个姑娘没吭声,却也没有露出疲态,看样子也不想散。 “别去酒吧了,”我借着酒劲提议,“咱们去梅花山吧,去那里坐坐。” “我无所谓,”朱昌西说,“去哪里都行。” “好啊好啊,”蔡红叫了起来,“我还没去过梅花山呢,咱们去。你不累吧?”她问曹纯。 “不累,就是头有点晕乎乎的。” “没事的,”蔡红像哄孩子似的搂了搂她的肩膀,“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们出了饭店,沿着楼边的青砖小路向前走,拐了个弯,走到了珠江路。大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了,路面被洒水车喷得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的微光。商店的门都关了,只有一家超市还亮着灯敞着门。朱昌西让我们等一下,他去了超市。片刻后他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大塑料袋,里面全是罐装进口啤酒和零食。我们在路边等了几分钟,拦了辆出租车,我坐在前面,他们三个坐在后排。 车开后,我们都没有说话,大约同时意识到这事有点疯狂。这是干吗呀,快半夜了,我们喝得醉醺醺的跑去梅花山。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了。对了,年轻的时候好像有过。那是个夏天,也是外地来了朋友,我们一帮人,有男有女,晚上在饭店吃了饭,又去酒吧。从酒吧出来后,有人提议(是我吗?)去爬紫金山,然后大家打了三辆还是四辆出租车去了紫金山。后来还发生了点事,一男一女两个朋友大概因为喝多了酒,不知为什么斗起了嘴,那女的坚决不肯和那男的一起爬山。朋友们只好分成两拨,一拨带着那女的爬山,一拨随那男的爬山。 出租车停在了梅花山门口,我们下了车。这是个温暖的春夜,没有风,树木伫立在皎洁的月光下,空气中有种潮湿的草木气夹杂着花香。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人影。进了门,我们沿着坡度舒缓的石板路向山上走去,路边的小草上挂着晶莹的露珠。起雾了,淡淡的雾气在一棵棵梅树间飘荡。远处树林传来了一声鸟鸣。更远处是黑黢黢的紫金山。 朱昌西本来是走在前面的,却忽然停住脚步,等曹纯走到身边。“你头还晕吗?”他问道。 “还有一点。” 朱昌西把提着的塑料袋换了只手,搀住了曹纯的胳膊。曹纯说这不是梅花山吗,怎么没有梅花。朱昌西说你傻呀,还是博士呢,咋啥也不懂,这都几月份了,还有梅花,早开过了。你要是想看梅花,明年早点来南京,我带你来看。曹纯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像是承认自己啥也不懂。我扭头看了一眼蔡红。她是干瘪了点,但并不难看,何况她是那么年轻。 右面的山坡顶上出现了一个亭子,蔡红提议去那里坐坐。我们走过去,进了亭子,蔡红和曹纯在一边的石靠椅上坐下,我在另一边的石靠椅上坐下。朱昌西把塑料袋放在我对面的石靠椅上,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在亭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像是有点焦躁。他在一根柱子前停下了,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柱子上游人写的字。 “喂,这两句诗不错,你们听听。”朱昌西说,“善养百花惟晓露,能生万物是春风。” “能生万物是春风。”蔡红说,“这句特别好。” 朱昌西在我对面的石靠椅上坐下了,开始分发啤酒,曹纯说她不能喝了,朱昌西又从塑料袋里找出一罐椰奶递给她。又问谁吃零嘴。没人要吃。朱昌西硬塞给曹纯一袋梅子,说能解酒,并热心地帮她撕开包装。 我们三个打开啤酒,隔空象征性地碰了碰。 “昌西哥,”蔡红说,“你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我不会讲故事啊,”朱昌西说。停了停,他对我说:“你来讲个故事吧,这是你的长项。” 我想了想,说:“讲故事就算了,我来讲点别的。你们知道我们现在坐的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蔡红问。 我看了看朱昌西,等着他回答,他喝着啤酒,没有吭声。显而易见,他也不知道,否则以他的性格,早就嚷嚷开了。 “我们现在坐的地方,”我说,“曾经是号称民国第一美男子的墓地。” “民国第一美男子,”曹纯说,“谁呀?” “汪精卫。”我说,“他死后就葬在这里,葬在我们的屁股下面。后来国民党把他的墓给炸了,尸骨也挖出来火化,骨灰扔到臭水坑里,然后在原址上修了这个亭子。” “我只知道他是汉奸,不知道他还是民国第一美男子。” “看过他年轻时的相片,是蛮好的。” “这里曾经是他的阴宅,他不会阴魂不散吧。” 我们正说着,树林里起了一阵微风,吹得树叶“簌簌”直响。 “鬼魂来了。”朱昌西哈哈大笑。 蔡红站起身,向亭子四周张望。“真美。”她说。随后她又俯下身,在曹纯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曹纯也站了起来。“你们先坐坐哈,”她转向我和朱昌西说,“我和曹纯去转转,一会儿回来。” 她俩把啤酒和椰汁放到石靠椅上就走了。我以为她们是找地儿方便去了,也没多想。我和朱昌西喝着酒,有点心不在焉地聊着,朱昌西更是不时扭过头去,望向两个姑娘离去的方向。又出新书了?朱昌西问我。我说是啊,你不买几本支持一下吗?他说没问题,明天就上网买十本,书名是什么?我说书名是《当妹纸遇到帅锅》。他说多美的书名啊。我说还行,可是我的血压要完蛋了,医嘱要限酒,最好不喝,今天过量了。朱昌西说难得一次,无所谓啦,你的余生还能有几个这样的夜晚,来,干!我们把剩下的啤酒一口干了。接着又各自开了一罐。 朱昌西的微信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一脸木然地沉默了片刻,说:“妈的。” “怎么了?”我问。 他把手机递给我。是蔡红发给他的,上面写着:昌西哥,这个夜晚过得太好了,我太感谢你们了。我和曹纯,我们在一棵梅树下接了吻。我们先回酒店了,你们慢慢玩。明天联系,再一次感谢你们。 “这是真的吗?”朱昌西说,“还是在一棵梅树下接的吻。” “你管她真假呢。” 那天夜里,我和朱昌西都喝醉了。 顾前,南京人,著有短篇小说集《嗨,好久不见》《有关一个女人的点滴消息》《一面之交》、长篇小说《去别处》《杯酒人生》等。作品被多种文学选刊转载,曾获紫金山文学奖、金陵文学奖、南京市文学艺术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