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彤彤的太阳升起,胡枝子和荆条围成的篱笆墙上光影斑驳。庭院菜园里的菜叶儿都湿漉漉的,瞅瞅它们,就知道今年第一场秋霜已经来了。长了脚的阳光在菜地上移动,明亮向前推进,暗地一寸寸退缩。当篱笆墙成为明暗分界线那一刻,攀爬在上面的“老婆子耳朵”的花穗逐一被阳光点燃,一穗又一穗的紫色火焰迅速燃烧。我一直怀念这样静中有动的清晨,尽管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这梦一般的景致还不时在我的脑海跳荡,让我再次回味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老婆子耳朵”花吸引人,可那时候我心里装的尽是玩儿。昨天傍晚从大豆地里捉来的两只“绿驹子”蝈蝈儿,我已经放在篱笆的豆秧上了,晚上一直叫。起床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它们。眼下,被霜露染过的豆秧汪着水儿,花儿却朵朵灿烂。这“老婆子耳朵”也和“绿驹子”一样是土名儿,依着习俗我一直这样叫,直到过了不惑之年,在承德“外八庙”附近农家的菜园里我与它重新相遇。见我一个劲儿拍照,同伴儿走过来说眉豆今年又是丰收年。我知道它的学名后惭愧自己孤陋寡闻,告诉同伴我老家的叫法。我俩交流一阵,认定它的学名和俗称都源自它的形象。弯弯的样子像眉眼,富于想象的人还能看得出眼影眼线。豆角儿是这样,小花也类似。娇嫩的花朵鼓鼓的,微风抖动中像美女在眨眼。 我喜欢早春的迎春花,它们让我感觉到温暖的春天来了;我喜欢夏天的荷花,它们开放在水中,硕大的花朵让我大饱眼福。不过真正让我销魂的却是秋天开放在农家篱笆上的眉豆花儿。下霜后盛开的眉豆花最富生机。记得有一回我聚精会神地看花儿时母亲喊我:快点儿,用浅篮儿摘两把“老婆子耳朵”去。在堂屋做早饭的母亲抽不开手时才会让我帮她。于是急着转身,抓起晾在篱笆墙树枝上的白色柳条篮子,走到眉豆角儿密集的地方撕掳一阵。感觉足够时便噔噔噔地跑到灶台前给母亲交作业。 帮助母亲摘豆角,我是不大情愿的,原因是我不大喜欢“老婆子耳朵”的味道。怎么说呢?简单说就是有点儿特殊的涩味儿。“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农家要种“地豆角”和“架豆角”,味道都好。与它们相比,眉豆角的口感要差一些。不过它的好处是不占用正经的菜地,只在篱笆下刨几个坑儿,丢进豆种踩实就好。按说它和别的蔬菜都是人工驯化的,可相对来说眉豆却有半野生的品性,基本不用施肥浇水。春夏黄瓜、西红柿、茄子等大路蔬菜集中下货时,眉豆在慢慢生长藤蔓,基本没有产出。它是单等大路货断档时才繁茂地生长,而且产量很高。那时候天气已经转凉,它不失时机地登上人们的餐桌。 眉豆不止一个品种,我老家却只有开紫色花儿的一种。早饭母亲常做白薯面“格豆儿”(短面条儿),或蒸或煮,都要打卤。她把眉豆洗净切丝放进油锅,再放些豆瓣酱炒熟。偶尔放进黄色的倭瓜花,让我误以为是鸡蛋黄儿,本盼着解馋,吃起来却感觉失望。不过这种卤黄绿搭配,色彩鲜艳,能增进食欲,是那个年代里不错的饭食。 我对眉豆花儿的感情就是那时候培养起来的,它一颖数花,和紫薇、栾树的花穗类似,学术的说法叫总状花序。如今在城里住久了,每次见到它我总会走过去,贪婪地用手掐下娇嫩的花朵揉搓几下放在鼻子底下闻。那一刻,吸纳了好几百天自然元素的草木清气立马让我陶醉。至于那不喜欢的味道随着年龄增长我也慢慢接受了。每每在早市上遇见它我总会停下脚步。卖家都会看相,见我这样的人走近马上招呼:“家里产的,不使化肥农药,买几斤呢?”往往不等我回答就开始往塑料袋里抓。这时候我总是欣然接受。 眉豆在我国好多地方都有种植,也就有不少土名儿。京城一带唤作扁豆。清代学者查学礼有《扁豆花》一诗存世:“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眉豆的叫法据说源自两广地区。眉豆虽然晚熟,种植范围却越来越广,追赶着光阴,用埋头生长证明自己顽强的生命力。 草木飘零的白露时节,我站在京城郊外的农舍前,凝望爬满竹竿、铁架的眉豆,泛起阵阵乡愁。经霜后反而深绿的叶子,绚烂的紫色花穗,灰绿而饱满的豆荚,总给我美的享受。尽管大部分植物开始收敛准备过冬了,可眉豆依旧不紧不慢地生长,供给人们时新蔬菜,用自己紫红的色彩绚烂出晚熟的诗意。 (作者:冯小军,系《生态文化》副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