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霄萝,九〇后北京人,复旦大学MFA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研究生。现为图书编辑。写书评、随笔、小说。 得高歌处且高歌(节选) 马林霄萝 丰源浴室开业的具体时间,没谁记得清。据说是宋再来的祖父瞅准了时机,从上家手里接过的经营权。 丰源本来叫香水堂,算半个老字号,因过去冬天洗澡水金贵,才得了这么个名儿。同行里叫得响的,粗略算算也有十几家:东升平、宝泉儿、裕华亭、桐园、华宾、一品香、清华园……香水堂在这里不是最有名的,可也是城隍庙的旗杆——独一份儿,没落之前,大半生仍是风风光光的。单说东升平三楼头号包房,叫官房,进进出出非富即贵。退而求其次,清华园花个三毛钱,也能洗个溜干净。甭管澡堂什么样儿,什么沫子什么澡,脱了衣服亮出腚,谁谁都一样。 早先的西四,澡客大多是附近卖脚力的。剃头的杀猪的,裁缝皮匠,更夫郎中,三百六十行。一个世纪里,从白塔寺到兵马司,拆的拆,修的修,香水堂里里外外翻修过很多次,可地方从来没动过。招牌落灰了、掉漆了、旧了,却也还是当年剪彩的那一块。 想当年,宋老太爷在冬天得着个鸭梨,决不生吃,必得切了丝儿拿白菜丝儿拌着。要论正宗的白菜丝儿拌梨丝儿,总少不了榅桲汤儿。寒冬腊月,白菜易得,榅桲却不好找,宋老太爷走街串巷,好不容易借来一口,回来一看,梨早就进了小孙女的肚子,“宋榅桲”的诨名就是这么来的。 这样的宋榅桲,愣是用一尊南宋钧窑玫瑰三足底盆换来了香水堂。宋家接手后,香水堂改了名,丰源浴室,黑底金字的招牌,蚕头燕尾,一溜儿漂亮的曹全碑,出自宋榅桲之手。泡澡的街坊没换,脚夫的孙子绣娘的儿,都是丰源浴室的熟客。宋再来曾是这里头最小的一个。当其他小孩还撅着屁股,嘎杂子琉璃球儿,拔着根儿斗蛐蛐儿,宋再来用爷发黄发硬的旧毛巾裹着,进了澡堂子。蒸汽氤氲,宋爷咧着豁嘴的笑,假牙有点儿歪,每次洗完澡出来,必要到旁边的冷饮店吃碗粉红冰霜。转天儿过年,逢三土地庙,逢四花市,逢五逢六白塔寺,宋爷把宋再来扛在肩上,纸糊的风车啪啪响,手里的糖人儿粘了牙,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勉强张开嘴。 丰源里里外外保留着旧时澡堂的样子,用的是老竹筹,人们循着古话儿,管竹筹叫“欢喜”。五十年前的冬天比现在冷,腊月初八的冷风一吹,鼻涕能冻成泡。排队时经受了寒风,进了澡堂后,反而显得格外温暖,好像一块饺子下进暖乎乎的大锅。抖个激灵,鼻子不自觉地痒起来,喷嚏跟着鼻涕,把从脚底到指尖的寒气逼出去。拿着欢喜往里走,方方正正一间大屋,搓澡的一边,泡澡的另一边,中间供人走。每天早上五点半开门,锅炉开了,蒸汽白了,人泡红了,骨头泡酥了,锅炉日夜不停地烧着池水。池子再大,每天也只加三次热水:上午九点一次,中午十二点一次,下午三点一次,这些点来叫赶头澡。 一进屋,又潮又热的水汽直冲脑门儿,只想赶紧脱下身上这层皮,泡囊了,下灰了,再出门,仿佛来到个新世界。人皮肤里的肉味,混着热气和香烟,透着那么体己。尤其是一边泡澡,一边溜嗓子,甭提多惬意了。往屋里一坐,放松、爽快,热汗从骨头缝里往外冒,潮乎气儿热乎劲儿一上来,恨不得直接躺那儿先睡一觉。泡透了,出来盖上雪白的浴巾在床上眯瞪一会儿,再喝上一口“高末儿”,从骨头到肉都觉得松快。 憋气的本事,宋再来是在澡堂子学会的。那年,亮马河还臭气熏天,后海东头还没装铁栏杆,把守一汪碧水的只有花苞汉白玉柱。水里赭色的胳膊弄皱了水,垂柳上的蝉声嘶力竭。当年,宋爷的嗓子还能在丰源浴室亮个相,收获一两声真心的赞叹。“欢娱休问夜如何,此景良宵能几何?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这句唱得最好,能赶上角儿。到了父亲老宋,就剩下斗蛐蛐儿,或者下棋时和人斗气,输上一包烟,或是赢半斤杂拌儿糖。金钟、油葫芦、伏地、虾头青、青麻头,自己逮来的棺材板儿、老米嘴儿,装进秫秸的笼里,有圆有方,有八角。大宝塔挂在院前的葡萄架上,秋虫叫得弱了,没熬到立冬,葫芦罐还摆着,外面有刻花,松鹤延年。 马走日,象走田,红须元帅咬死了振翅将军。宋再来刚上小学,宋爷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老宋带着宋再来到坟上哭了一回,磕了三个头。宋再来眼里没泪,可到了冬天,觉得格外冷。三牲不见来,几案上空空,宋爷走了三年,宋再来没学会象棋,也没爱上斗蛐蛐儿。棋盘上楚河汉界,葫芦里金戈铁马,厨房里浓油赤酱,老澡客们眼看着宋再来长大,有文靠文,无文卖力,靠文为生的还是少数,多半是卖气力的。澡客里出过的几位大学生,老少爷们儿能吹嘘好一阵子。那年,宋再来的志愿写了清华。澡客们撇开茶叶末子:好好考,考上了,你爷能吹,咱家这位可不是清华园,那是真清华的①! 宋再来也不说话,只是哧哧地笑。他后来并没有考上清华。隆冬的时候路过清华高高的仿古老校门,古典优雅的三个拱券门洞撑起气概,转头进了旁边的财贸职业学院,挥刀弄斩,学起了颠勺。小时候算命的预言,宋家事业和“水”有关,宋再来更是水命,井泉水。寒泉清冽,取养不穷,八家凿之以同饮。宋再来仍只是笑笑,命这种事,还不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学成毕业,宋再来没当上厨子,反倒是跟人去南方做起了皮鞋生意。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热火朝天,湖南山西安徽的客商慕名而至,坐着渡轮,带来成捆现金,带走皮鞋球鞋旅游鞋,最火的时候,出租屋床上都堆满了货。温州老板看上哪个新款,立刻打版改良上市,一季度卖了六万双,净赚六十万。好景不长,互联网冲击,销量直线下滑,每个月就算做得好,也只能净赚个两三千。思来想去,宋再来换了一双打版皮鞋回了家,替重病的老宋掌管丰源浴室的生意,预言这就成了真。 红红圆圆的公章拿在手,宋再来左看右看,最后还是锁紧抽屉,每天凌晨四点准时起床,和员工一同烧水、打扫,消毒浴池和毛巾。忙活完准备工作,天已大亮,早上八点钟,晨泡的街坊纷纷领欢喜。杂七杂八的事儿处理多了,宋再来的话头也逐渐打开,老澡客都好跟宋老板聊两句。吸烟室长椅上横七竖八赤条条,吞云吐雾,一手红塔山,一手菩提珠串,缅甸弄来的正经老料,眼珠大,盘出油光亮汪汪,像玉。熟客捧着大茶缸子来了,下巴上有道缝儿,有点儿像周润发。一阵嗞嗞声从小腹升起,人问:马爷,您这藏的蛐蛐儿啊? 大冬天哪儿来的蛐蛐儿,是管——子②! 我儿子,北京广播电台的③!首席记者! 你呀,别吹牛啦,早点儿死了算啦! 嗐,我怎么都得比你晚死! 嗐!泡扎实了,变色④了!胡一刀今儿上钟没? 丰源浴室六个常驻搓澡师傅,加起来三百岁,年纪最大的胡一刀,年初刚过七十四。七月十五吃月饼,七三八四是个坎儿,这个坎儿,他胡一刀算是迈过去了。郑州、安阳、黄石的师傅,淡季都请假回老家了,冬至了再回来,只有胡一刀没走。浴池里一年四季暖和,不用受凉,能落个烟酒钱就行,手艺做了几十年,轻易割舍不下。切、转、劈、挑、带,切得准、转得圆、劈得狠、挑得好、带得净,才能去病彻底。胡一刀治鸡眼,在这片儿是出了名的。条刀一转,连根挖出,不加刀,不补刀,一刀就好,得名“一刀”,就因这个缘故。从现在起往回数上二百年,北京第一家澡堂子是修脚匠创始的。澡堂业祖师智公老祖,在后门桥西盛堂后院有庙,以前阴历三月,该行人都到这儿拜祭。过去得了扁平疣鸡眼甲沟炎,不用去医院,只消进澡堂花上几分钟,就能不见血地处理好,老澡客都知道,一个好师傅赶得上半个大夫。更有手艺精湛心思活泛的,凭着修脚移了民。 下午三点整,锅炉向池子里倾倒热水,所有人被轰起来,呼啦啦起身,回到各自的躺箱上搓泥儿,懒着眼皮,手上却一点儿不马虎。池气还没落,躺箱上横七竖八,五颜六色的屁股一团团,等着晾凉试水。锅炉一合闸,刚刚还赖在躺箱上的澡客又都重新拢到池边,围成一个圈儿,好像一个被撑起来的皮筋,一松手,哗的一下,又重新箍了起来。水温还烫,没人敢下水,围在一旁说话。第一个吃螃蟹的,瞅着肉烫不熟了,径直下水,人堆里发出一片赞叹:厉害!了不起!不怕烫!可再不怕烫的屁股,泡澡也不能没响儿,好菜下重盐,喝酒就花生。趁着经络疏通,一股烟直冲脑门之际,一嗓子荒腔走板。澡堂子的混响让现场变成剧场,众人少不了叫好。家里的热水器再香,都是一个人跟那儿淋着,哪儿有跟这儿泡着舒坦。 二十三跟二十四没什么区别,一样一样的,糖瓜粘,新年到,还是蚕豆炒蒜苗、滚油熘猪膘,一碗大[米查]子粥。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顶新毡帽,老太太要件新棉袄。各色屁股泡热水,谁生下来都打光腚,不能多出个瓣儿来,在水底下放个屁,也要咕咚。 在一个无声的停顿之间,有人撩拨起水花,扑腾起的池水溅得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呼了这边正在吊嗓儿的马爷一脸。一时间,仿佛宾主都没尽兴的筵席尾声,闹哄哄地乱。马爷转过身子来,端起指头:就知道是你小子! 月盈了多少回,也就亏了多少回。宋再来从烧水小工变成宋老板,头发少了,下雨不打伞,湿的是头皮,不是头发。好在剩下的,不大见白。澡票从他接手时的三块涨到了二十块。一台十万的环保锅炉,用了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也就到头了。算上水电燃料、人工物料,基本挣不了几个钱。他没动过大规模翻新的念头,只有过几次小型整修。 最后一次整修是在五年前。整修的包工头是老澡客介绍的。工程结束,老澡客给他介绍了另一个人,在首钢厂当会计,早上和中午两个班,收入还算过得去。早晚两次白面馒头大锅菜,闲了,还能去厂排球队打打比赛。一米七的个子,鹅蛋脸,打球的时候,短发用七八个发卡别在脑后,抽球一绝,人送外号“首钢小鹿纯子”。后来,城八区内的污染企业都搬走了,厂房关张了,排球不打了,首钢园成了艺术园区,成了“城西798”。俩人合计了一遍,谈不上看对眼儿,但冬天的被窝里也该有个人了,于是没大操办,到中国照相馆拍了张结婚照,闪光灯一闪,宋再来跟郑芬芳就算是两口子了。郑芬芳大着肚子,别的不爱,就爱吃宋再来的打卤面,精选三层五花,口感好,不油腻,木耳黄花泡发,一个个摘掉硬根儿,油锅内下蒜片爆香,下黄花木耳,烹料酒老抽盐糖,面提前煮好了,浇头一拌,吃了足足九个月。新生儿生下来的时候死活不张嘴,急得护士冲屁股上使劲儿来了两巴掌,哇的一声,候在门口的宋再来知道,自己当爹了。护士抱了一团东西出来,不见眉眼,只是一团粉红的肉。来来来!家属看看,女孩儿。啊! 当妈的已说不出话,看见宋萌萌皱巴巴的鼻子和藕段儿似的胳膊,便笑。丫头叫啥? 宋萌萌从粉雕玉琢的小豆包,长到二八一枝花,塌鼻子瑞凤眼,像爸,鹅蛋脸,像妈,不丑,也不漂亮。身高取父母的平均值,除下来,还剩一米六六,够用了,不高,但也不矮。十年里,宋家一家三口也是这么个不争不抢,云淡风轻的样子,既不丑也不漂亮,既不高也不矮,从不拔尖儿,也绝不拖后腿。小升初,宋再来跑遍了城西所有的初中,恨不得把校运动会四乘一百米接力第一名都算上,想努进十三中或者长虹六中,结果硬是没进去。长虹六中在那一年改成外交部直属院校,进出的小孩满嘴“英格丽仕”。背着名侦探柯南书包的宋萌萌,就有点儿格格不入了。没办法,退而求其次,去了五十五中,在初中学校的排名里,不算靠前,也不至于垫底儿,跟宋再来一家三口一样。 五加五等于十,十全十美,挺好,挺好。宋再来拿到盖着通红大印儿的录取通知书,不忘把油炸虾脑壳扒拉进镶边瓷盘。那上面的大印儿,像个圆眼睛,瞪完宋再来,又瞪郑芬芳。盘子里红红的一片,跟大印儿同色。 腊八的风冻耳朵,冷风拎着宋再来从东到西。几年前,西四外街主干道的整体改造就已经开始了,广播里反复播着环保新规和拆迁政策,重点片区改造工程似乎绕不开这里。宋再来有种恍惚感,用不了多久,这片寸土寸金的风水宝地就会变成一片富丽堂皇的洗浴中心,变成一模一样林立的高楼。因为拆迁补偿款的争议问题,西四还有近百户未搬离,胡一刀家是其中一家。今年还是他本命年,过年前,胡一刀特意买了顶红帽子,大红的卫衣胸口印着金黄金黄的“恭喜发财”,还有两个抱着元宝的卡通小猪。全套搭配红袜子红鞋,手腕上还套了根红绳,这模样,人能猜出腚上那块布,指定也是红彤彤的。宋再来见了这从头到脚的“红运”,先是笑,又感慨自己。年轻的时候谁也不重视仪式感,想来是岁数到了,自己本命年,也得买个红围巾系上。 灶王爷本姓张,一碗凉水三炷香。新开张的“曲水兰亭”不叫浴室,也不叫洗浴中心,叫会所,叫SPA,是高奢享受、洗浴中的爱马仕,是门面,是景点,是交情。跟当年的香水堂一样,也选了个风风光光的好日子张灯结彩。二十九,宜动土,宜开业,宜婚嫁,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大门就有三米高,推门而入,室内是黑色风装修,视觉上有意向希尔顿酒店大堂靠拢,迎面而来的是松香与荷香味儿,冷调香,感觉来到了另一方天地。门票一千零九十九元一位,搓澡二百九十九元五十分钟,一套真丝睡衣六千九百九十元,全都跟九沾边。 在曲水兰亭,洗浴水疗,自助海鲜餐全天无限量供应。帝王蟹、波龙、小米辽参、战斧牛排、日本网纹瓜,要是想吃,可以搬上一把椅子坐在这儿吃一个月。沐浴露、护肤品都是名牌,宋再来不懂,可宋萌萌清楚:香奈儿、纪梵希、雅诗兰黛。此外,有酒吧、书吧、大头贴、美甲、棋牌室、游戏厅,所有消费都要加收百分之十服务费。有附加消费时,美丽的迎宾女郎热情如火,鲜红的嘴唇挂着微笑飞过来,其他时候则冷若冰霜。 日子过得比从前快。明明不忙了,怎么时间还像变少了?空闲下来,宋再来玩起了抖音,网络缘分一线牵,网络的世界比任何时候的现实空间都大,利口的扒糕,缺不了蒜。有修马蹄、洗地毯的,有煮猪食、擀面条子的,有玩COS、直播连麦唱歌的,有跳街舞的,有跑酷的,脑袋顶上戴个GoPro,共享视角,好像你也能跟着飞起来。视频里粉色头发的花臂少年从十米高的阳台往下跳,差点儿撞到空中的鸟。视频里尖尖的哥特式高塔像鱼叉,少年是避开鱼叉的剑鱼,在距离海面两米高的地方惊险地完成了三个后滚翻,又落回水里。抖音里也能听戏,跟以前的收音机不同了,唱戏的姑娘小子半捏着花翎,身上却穿着旗袍或西装,也不带戏妆,张嘴还是那句“欢娱休问夜如何,此景良宵能几何?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跟老宋有点儿像,又大不一样。 宋萌萌作文里的话怎么说的来着,那叫“浩瀚的历史长河”。对,历史长河都这么浩瀚了,普通人就是基数,快乐每一天,那么有名的诗人也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赢得青楼薄幸名”,咱就是每天切点儿猪头肉,高低整两杯,行了。胡一刀这么说着,抿嘴笑,唇上沾着酒香,显得油润,眼神里有点儿雾气,看着朦胧。宋再来哑着嗓子笑了一下。这话说得挺好,洒脱,说得也没错。可人生的路,走完一遭才明白,比早早地明白而放弃走这一遭,更好。宋再来想起当年他穿回来的走了二十里路的皮鞋,现在尘封在床下的老式雕花箱子里。更何况很多时候,有天赋也做不好一些事,因为生不逢时。时势才能造英雄。 智能手机是个好东西,有了手机,想到什么就能拍什么。街道房子,天气剩饭,鸽子拉屎,交通灯绿了又红,什么都好奇,什么也都不新鲜。蚕豆炒蒜苗、滚油熘猪膘,碗筷丢进不锈钢盆,吃剩的黄豆雪里蕻用菜罩子罩好,下楼拿报。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眼见着比昨天更阴了。刚出楼口,被冷风激了一下,进楼道里的宋再来舒了一口气,腊月,就是这么个味儿,跟二十年前一样。宋再来惦记着回来还要给宋萌萌买天福号,再绕几个路口,恐怕电动车的电量回不去,挂着一挡慢慢骑。旁边两个裹着羽绒背心的小年轻站起来蹬车,碳纤维的车身如燕,从雅迪左边超过去。宋萌萌小时候,也爱这么蹬车。宋再来每次都要呵斥她慢点儿,坐下。她说站着蹬,省劲儿。原先他还追得上她,现在前面的小年轻已经超他八个身位了。 二十年后?恐怕也这样。掏出手机,宋再来习惯性地点开最近通话,这个冬天的来电数量是从前的好几倍,老街坊们问的都一样:澡堂真不开了? 真不开了,也干不动啦。您看能不能自己勉强在家洗? …… …… ① 的念dā音。 ②子念zā音,此处指尿管。 ③的念dā音。 ④色念shǎi音。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4年0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