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绿，垂挂下来，铺展开来，浓结起来，自高处向低处，自一点向四面八方，自平面向立体，自眼前向纵深，自春向夏秋冬，泼泼辣辣，毫无遮掩，毫无保留，不遗余力，周而复始。随着盛大的绿色含情脉脉、投怀送抱般奔涌来的，是各种花色，红的、黄的、紫的，应有尽有；自然还有白和蓝，这白和蓝绝不仅是花的颜色，更是天空的语言，云的边沿清晰无比，是纯净的白色，镶嵌在蔚蓝如洗的天穹，并且会自然而熟练地变幻姿态，优雅且不动声色地移动位置，童话般迷人、仙境般动人。

置身在这绿为主打色、谁持彩练当空舞的缤纷世界里，没有人能无动于衷，没有心不被染上生机勃勃的色彩，没有梦不涌动着蓬蓬勃勃的主题。

在樟木头镇，在东莞市，在广东省，鲜有人不知道这里是颜色最繁复、绿色最慷慨的地方，一如人人皆知观音山。站在可判天地古今、可分割阴阳昏晓的正门楼前，闭目聆听，仿佛感到，交趾未远，百越如昨，莞草绵延不绝，数千年岁月在期盼中赴约降临，新石器时代的铿锵之音在呼唤中动人心脾。观音山霎时化身为使者、一个时光机，让人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视一千河。

若觉得眼前的绿色博大无边、太过充盈眼睛和心的话，当然可以移步古树博物馆。刹那间，你眼前是否一亮，心里是否激荡起一种奇异之感——这里，既未与绿色有片刻判袂或暌离，反而使其多了层次和沧桑感？与这些古树对话，心里默念着你或许渐渐生疏了的历史轴线——黄帝、周、秦、汉、三国、唐、宋、明、清，高考前狂背历史的苦心孤诣的瘦影是否又溯洄心头？是的，这里的古树就是历史纵向延伸的具化。你完全可以从远古起步，让眼睛一点点移向现代，亦可以现代为起点，以古树为槎，向远古漫溯，漫溯，直抵人类文明的童年期。

于是，你由衷为自己点赞：“看来，带孩子来这里旅游真是英明神武的决定，我不能不钦佩我自己！”

其实，整个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博物馆？这里所有的动植物，都不会辜负亚热带海洋气候的荫庇，充分绽放生命的华彩，以至诚的感恩回馈可敬的大自然。鸟鸣啁啾中，浓荫翳日时，你一定不会冷落这里的1000多种植物，它们中至少有七种属国家级濒危物种，甚至一瞬间，你或许萌生逐一结识它们的愿望。然而，每棵树、每个动物都博大精深，这愿望又如何能够实现？

如果此时你正坐在长椅上，眯起双眼，看着孩子跑这儿跑那儿，兴奋地在古树间穿梭，也是在时光中穿梭，你的青春节奏会跃上巅峰，那是成为职场小白时的新奇、是业绩超过老同事时的踌躇满志、是初坠爱河时的心跳与甜蜜、是新生命降生时被幸福击中的狂喜与茫然无措……接着，你的生命旋律会在昂扬之后渐渐低沉下来，那是挫折赐你的礼物、是成熟的谷穗赠你的偈语、是人生三分平地七分山蕴含的深湛义理、是生命奥秘给予你的宏大启迪……

二

仅和植物相伴相拥是不够的。植物的娴静深处固然蕴藏着无比蓬勃的生命和深不可测的哲理，虽然它们几乎时刻在被风怂恿着，也时刻迎迓着风的善意，满心欢喜地迎接着你的到来，但这种状态毕竟是含蓄的、内敛的；你需要更丰富、更立体的情感来点亮自己的旅程。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和动物的“对话”应该是必不可少的选项。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比如鸟。

欲和鸟儿亲近，百鸟园自然是绝佳之处。

这里是鸟儿共同的家，300多种精灵般的生命在这里生息繁衍，以它们独具个性的方式回应着大自然的宠爱，珍惜着造化无私的馈赠。这里是它们的天堂，它们是这儿的主角，地盘由它们做主。丹顶鹤、黑天鹅、白孔雀、红腹锦鸡、七彩山鸡等，无须走得太近，仅从名字中表示颜色的词素里，你就能领略到它们单纯透明而又丰富亲昵的灵魂。置身此地，你瞬间觉得和它们的距离完全消失了！你无须防备它们，因为它们的高翔低旋或迅疾舒缓，都只是在展示对你的亲近感，对你完全无害；你也无须在它们面前秀出任何高大上的仪态，你在职场打拼中赢得的点数、你令人羡慕嫉妒恨的职位、你生怕人觊觎因而秘而不宣的银行卡上的数字，在它们面前全无意义，它们不会羡慕你，因为它们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在这里，它们既一无所有，又拥有彼此、拥有全世界。如果你的心乐于和它们的心紧贴，你或许也会觉得正与它们彼此拥有着。此时，或许你会咀嚼起稼轩的词句：“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更早的李太白也生过和你、和老辛相同的感叹：“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这时，你看看身边的父母，他们虽已老态龙钟，但在这些小精灵面前兴奋得像孩子一样，仿佛时间倒流，你听得见他们在逆生长的声音。你便会倏然萌生这样的自得：“幸亏带老人家来这里了，从他们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这便是大自然的妙处，它总是无言着，又总是毫无遮掩着，内敛又百无禁忌，深沉又好为人师。来到这里，每个人都能忘却该忘却的，珍惜该珍惜的；每颗心都会反躬自省，会有醍醐灌顶的奇妙收获。

有人在投喂心仪的鸟儿，以此表达自己的好感；鸟儿全力配合着这些热心者，争先恐后，完全忘了风度、忘了秩序。切莫偷偷嘲笑它们，这便是它们的单纯所在，也是热情使然。鸟儿不惧生人，人鸟互动，该是多么和谐的场景！你远远站着，欣赏着这和谐。你的眼里，无论外形还是赤子般的内心，鸟儿都更像天使，因此你宁愿让鸟儿保持它们惯常的节奏，而不去刻意打扰它们。这就是你表达友好的独特方式。

远远近近的，充盈着鸟儿的歌唱，它们的调子不尽相同，甚至种种各异，绝对互不抄袭，但主题是一致的。陶醉之时，你觉得，你和鸟儿的心正同频跳动。

三

初闻观音山，缘自一部同名电影，那时还以为是虚构的地名。后来便知晓了东莞的这座山，和以该山命名的广东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亦知晓了在国内，诸如河南信阳、陕西西安、江苏南通、四川达州和都江堰等地均有同名者。尤为神奇的是达州观音山，前身为一泓湖泊，被造化的巨手慈爱地捧起，精心揉捏成型，遂成就了它千米的伟岸。大自然无比智慧地为之保留了随处可见的海洋贝壳化石与动植物化石，作为对它的宠爱和点缀。我不是地理学家，也不是驴友，并未对山名的由来加以考证，但我宁愿相信，这些山均与观音菩萨有关，旨在传达一种吉祥与福音。

据传，东莞樟木头镇的观音山为观音菩萨入中土时的首个居留处，一座观音寺雄踞山巅，始建于盛唐，一说建于后梁。弹指千载，受观音菩萨幻化三十六法身这一传说的雨露滋润，该寺一直香火不断、青灯长明。作为集生态观光、娱乐健身与宗教文化于一体的国家级4A级景区，这里被誉为“南天圣地、百粤秘境”。看着如织的人流，虽然对“圣地”澎湃着崇敬心，但同时又对“秘境”之说产生些微疑惑：如此摩肩接踵，何“秘”之有？转念而思，无论是菩萨金身还是肉眼凡胎，都不应高高在上，而应亲庶民、接地气，如此方能永昌——这便是造化蕴含的亘古奥义。想及此，心便释然。沿着佛缘路、青云路、菩提径悠然前行，曲径通幽处，一步一美景；驻足普渡溪、送子泉、感恩湖，品咂着动人传说与瀑布飞珠溅玉之声，你更会油然升腾敬意：原来，这里观音来过、住过；原来，观音就在身边，须臾不曾远离。

电影问世十多年来，剧外人物的容颜与命运都发生了或大或小的变化，但观音山依然美丽，愈来愈美。对于这部电影，影迷们见仁见智，褒贬并存，不一而足，观音山景区却有了越来越多的拥趸。“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逼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具足神通力，广修智方便。十方诸国土，无刹不现身。……生老病死苦，以渐悉令灭。”或许少有人能熟稔《法华经》对观音菩萨的定位，但内心深处对观音的崇拜，一如对大自然的热爱般，矢志不渝，永不寂灭。这种崇拜与热爱，不要止于欣赏层面，更须用心介入，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全力维护，使之永葆不老容颜。

四

游观音山，写观音山，抑或梦观音山，均须有敬畏心。正因此，古代文人墨客如郑思肖、张羽、王彦弘、王鏊、宗臣等人，均将观音山入诗。“依旧闲情物外心，除将静养辄登临。石羁涧水潺湲下，径入岩松婉转深。无数白云眠永昼，几多黄鸟闹春阴。山亭小憩欣烹茗，又自携筇上远岑。”清代林占梅的诗颇为超脱，仙气氤氲的从句间溢出。且不论在他笔下呈现的是哪座观音山，观音山提醒人“洗心革面”的奇效则毋庸置疑。一入观音山，物我偕忘，宠辱逐云，岂不快哉！如果你愿意自己行走，愿意选择放慢脚步，或许可以看到坐索道看不到的细微感人处，或许可以感知，时时处处有一种温暖的东西烛照心灵——

来时碰巧下了雨，未带雨伞，正焦虑间，看到不远处有一树，枝叶繁茂，顶如华盖，似乎几百年前便在等你，风轻巧越过树巅，叶子发出细碎的声音，似在热诚相邀；你急急奔去，清凉霎时入驻心灵，所有的焦虑便随风而逝了。

或者游览时正值暑日，骄阳高照，汗透薄衫，遂掏出携带的饮料，牛饮尽后，潇洒地将空瓶空罐弃在路边。这时你看到，保洁员悄悄走来，满额晶莹，印有景区标志的制服紧贴身上，将瓶罐夹起，谨慎地装进蛇皮袋，然后对你嫣然一笑，未着一语，你瞬间便似读懂了一部大书。

或者，路长唯欲睡、日高漫思茶、疲惫漫灌之时，忽然飘来几句歌，或泼洒来一阵儿鸟唱，不由得心情振奋，步履霎时轻盈起来，似受了观音菩萨点化一般，走入美景的纵深处。

景区备有索道，如果你赶时间，或仅想走马观花般揽美入怀，自然是自选。但我不建议你如此：山并不高，无须“陟彼崔嵬，我马虺隤”；磴亦平展，绝非“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只有足下的路，才是真实的路；只有淋漓地流下汗水，才是真正的亲近。但无论借助索道还是双脚丈量，倘时间允许，都可将诸如正门楼、会展中心、慈云阁、普渡溪、回音壁、怡心亭、先人石垒、感恩湖、观音广场等景点亲近个遍，尽享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美，尽得这“万古留奇胜，丹青写亦难”之境。

（本文获第九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海内外游记征文一等奖）

【作者简介：何南，河南周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央视大型纪录片撰稿人、电视栏目编剧，参与创作的纪录片、公益宣传片和微电影在中央电视台、人民网、山东卫视等媒体播出。出版长篇人文游记《山海四季：一个北京作家眼里的胶南》，儿童文学作品《学校保卫战》《村庄保卫战》《童年保卫战》《传说中国：伏羲画八卦》《破晓》《微笑的格桑花》《蔷薇花的夏天》等，其中《破晓》入选中国出版协会“献礼百年——红色主题儿童图书展”百种图书书目，并获第九届“上海好童书”入围奖，《学校保卫战》入选央视电影频道“优创计划”首期意向合作项目。散文、评论、诗歌、儿童文学等作品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华读书报》《解放日报》《中国作家》《北京文学》《诗刊》《中华辞赋》《星星》《儿童文学》《东方少年》《十月少年文学》《中国校园文学》等报刊，诗文入选多种青少年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