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那么多的元宵,唯独“黑元宵”牢牢存储在我的记忆里。 1975年春节,全村人吃罢晚饭,聚拢在场院里,集体观看电影《夺印》。大家都很珍惜每年两场的放映,现场一片寂静。当播放到“何书记吃元宵”片段时,引发了小小的共振——之后,村里的几盘老碾开始转动起来,碾轧着元宵节的食材。 山里人不吃独食,遇美味总爱分享,元宵也不例外。只是,等到互品元宵后,大家都笑了——尽管味道不同,颜色却都差不多黑。母亲告诉我,元宵的取材不外老玉米、白薯干、白薯渣……那是我初识元宵,黑颜色的元宵。 1976年元宵节,我不止一次对母亲说:“妈,求您也做顿元宵吃吧。”母亲说:“你呀,吃凉不管酸,吃五谷想六谷。”我知道母亲为一家人吃饭没少发愁,皱纹已过早地爬上脸,双手早就伸不直,容颜远超过实际年龄。 可我还是抗拒不了元宵的诱惑,按照唱词给母亲做提示:搓元宵,精米面、白糖馅。母亲双手一摊,说:“你要能找来面和馅,我就给你搓。” 我开动脑筋,再次提示母亲,用黏小米面试试。看着我焦急的眼神儿,还有发育不良的身体,母亲无奈地一声轻叹。将黏面倒进盆里,口袋嘴儿对准盆使劲儿抖了抖,又翻开面口袋,用小笤帚从上至下扫一遍,末了,再重重地抖了两下,连嘬了几次牙花子。感觉面委实不多,母亲又加了一种不知啥粉。和好面,不知是搓的还是揉的,总之,面板上摆满了小球球。母亲将煮好的小球球放在盘子里,我嘴紧等不及,连夹两个小球放进嘴里。很烫!我没舍得吐出来,咽下后才知火辣辣地难受。我一蹦老高,哭着喊着告诉母亲:烫心了!烫心了!!事后,我问母亲:元宵咋变黑了?“面被邻居借走了,咱家只能掺白薯面。”母亲低声告诉我。那次,我牢记了“黑元宵”。 1987年元宵节,我家因为盖房欠了外债。爱人买来元宵,告诉我务必回家吃。口气异常兴奋,平时少有。她出嫁前没吃过元宵,不知道元宵如何做熟,以为就是用油炸。爱人倒净油瓶,连磕几下瓶底,油勉强覆盖了锅底。 火旺油烟起,爱人试探着往锅里放元宵,奈何油少,不能淹没元宵。她不停地给元宵翻个儿,尽量均匀受热。元宵耗油,炸到一半时,油没了。锅底不断冒烟,爱人只能关闭火源,草草拣出元宵。 我未进家门先闻煳味,厨房窗户还有浓烟飘出。临近一看,爱人一脸狼狈,看着盘子里的“黑元宵”发呆。 我勉强挤出笑容,不断往嘴里送元宵,入嘴后外面苦,里面生,拉出很长的黏丝,吃完嘴唇都是黑的。我与爱人相视一笑:元宵咋黑色的? 1998年元宵节,爱人为母亲准备了几样不同馅的元宵。母亲喜欢吃蒸熟的,不爱吃炸的。于是,爱人特意买来新锅屉,还专程从山里采来玻璃叶铺垫蒸屉。待元宵出锅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元宵都是黑的。母亲说:串烟子了,不妨碍吃。母亲不舍得倒掉。 吃完两个元宵后,母亲感觉嘴里不对劲儿,吐出一看,假牙被粘掉了。母亲非常懊悔:嘴馋、费钱。爱人带母亲重新换了假牙,可母亲心中的阴影一直在。 2006年元宵节,爱人参加乡里组织的秧歌花会进城参加活动。母亲见她迟迟未归,就打开燃气灶自行炸元宵。 母亲使惯了大锅烧柴,头一次使用电打火的燃气灶,还有些不习惯。爱人教了几次,母亲还是用不熟练。火大不知如何控制,一路狂火猛炸,元宵渐渐煳了、黑了。油锅冒烟了,母亲慌乱中忘记咋关火了,不得不求助邻居帮忙…… 望着盘子里的“黑元宵”,母亲一个劲儿地自责:“老了,糊涂了……”我和爱人吃光了整盘元宵,才换来母亲轻微的笑。 之后,一年又一年,生活越来越好,“黑元宵”再没出现过…… 如今,吃元宵早就不是正月十五的专享,“只要冰箱不断电,想啥时吃就实现”。 每当爱人问:“想吃啥元宵?”我都毫不犹豫,笑答:“黑元宵!” “黑元宵”见证了时代的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