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分，我到连云港灌云县燕尾港看海燕。

燕尾港小镇名不虚传。它状如燕尾，迎着横阔的大海，河海交汇，潮水汹涌，成群结队的海燕用燕尾剪开料峭的寒风，在海天间上下翻飞。

受高尔基著名散文诗的影响，我钟情海燕，爱看海燕飞舞着矫健的双翅掠波踏浪。海燕娇小、瘦弱，但像一个斗士，充满血性，无畏狂风暴雨，无惧电闪雷鸣，它穿越惊涛骇浪，发出高傲的大笑，热切地迎接新生！

这次，我到燕尾港看海燕，是看燕尾港海外开山岛上的英雄，一个“岛魂”。他如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勇敢、执着、自信。他就是王继才。他爱大海，爱大海上的每一朵浪花；他爱海岛，爱岛上的一草一木，甚至爱从岛上飞过的鸟的叫声。

王继才走了五年了。

我永远忘不了他，忘记不了这个立于天地之间的汉子！他近一米八的大个，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一张被太阳晒得、被海风吹得发黑发皴的脸颊，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

浪花千里，翻卷如雪，绽放着英雄不死的生命。

我和王继才接触过三次，一次是2014年四五月间，江苏省委宣传部组织王继才夫妇守岛事迹报告会，连云港市委宣传部点名我和几个作家采写报告会材料，市委宣传部宣教处处长许思文带着我们来到灌云。

我见到了王继才，他朝我憨憨地笑着。

我们几个作家围着王继才，面对面，膝头碰着膝头，说着话，一问一答，采访他。

我看见，这个大汉子在众人面前，竟然像姑娘一样有点羞涩，两手放在腿上不安地摩挲，微红着脸：“我就是一个看岛人，站岗放哨，没有什么可写的。”

这个大汉子被我们的采访窘得说不出话，我没有想到，不久后，他成了全国时代楷模，国内各大主要媒体报道他守岛近三十年的英勇事迹铺天盖地。他成了一座山，一座精神的高山，让人仰望……

许思文很会挖掘先进人物事迹，饱含感情地启发他说：“王大哥，你为什么守岛？为什么抛下岸上的家？为什么没吃没喝还不离开这个小岛？”

王继才朴实地说：“我守岛就是守家，没有国哪有家，小家服从大家，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朴实有力的话语深深震撼了我。王继才的样子和高尔基海燕的身影重叠，在滔滔浊浪的咆哮声中高扬信仰。

第二次见到王继才，是在开山岛，我们三个作家分别领到书写王继才的任务。

这是八月，开山岛被滚滚热流包围着。如果你想感受海岛的燠热滋味，不妨就来开山岛，亲身体验下40多摄氏度的高温，那种热，在汗水的蒸腾中，人被闷得喘不过气。

岛上没有风，苦楝树的绿叶被太阳晒得软软地耷拉着，一动不动。

在一棵碗口粗的苦楝树下，王继才给我们找到一点阴凉，我们坐在石头阶梯上，围着王继才进行采访。他穿着一身迷彩服，像个军人，比过去健谈多了，手指着苦楝树说：“那上面一道道刀疤，是我刚上岛时，很想家里，每过去一天，就刻下一道杠，数着离家几天。”

苦楝树静悄悄地听，在偶尔刮来的微风中，轻轻晃了晃绿叶。

王继才说话时，声音很大，脸上闪着自信的笑容。

我看到这个“海燕”，仿佛在狂风中微笑，笑那些排山倒海、层出不穷的波涛想吓倒他，笑那些嶙峋的怪石想用孤独寂寞吓倒他，笑那些旷远苍凉想用饥渴吓倒他。他是勇敢的人，是个战士，岂能被吓倒、逼退？他为欢乐而歌唱。

到了中午，岛上阳光耀眼如同泼火。我们几人真有点像高尔基笔下的企鹅、海鸥、海鸭，受不了太阳烈焰的炙烤，躲进了一个山洞，一方洞天，凉气袭人，如入秋天。

王继才穿的迷彩服被汗水洇透了。他跨着有力的脚步，登上208级台阶，到岛顶瞭望台站岗，在高高的瞭望台上，如凌空飞翔的海燕。

第三次见到王继才，在江阴华西村大会堂，省作协举行报告文学集《最美江苏人》首发式。我写了15000字的《两个人的海岛》。

王继才来了，他的爱人王仕花也来了。王继才握住我的右手，很用力地一握，笑着说：“你来了？”

“你这个‘时代楷模’来了，我还能不来学习？”

王继才朝我会意地眨了一下眼睛，温暖地说：“我只是做了一个民兵该做的事情，没想到上级领导给了这么大的荣誉。”

我说：“你守岛三十多年，得到荣誉当之无愧。”

我又问：“这次来中国‘第一村’，你俩好好地看看、玩玩？”

王继才说：“我俩这次不看了，一会就要赶回岛上。”

“出岛一次不容易，匆忙赶回去干嘛？”

“岛上一刻不能离开人，我到这里参加活动，让小孩子上岛守着，不回去不行啊。”

我又一次触摸到了英雄滚烫的魂。

王继才、王仕花排着队，一前一后，威武雄壮地走上主席台，接受赠书。他俩站得笔直，举起手，给领导敬了标准的军礼。我看到了“海燕”，看到了美丽的生命，看到了最美江苏人，看到了一座站立的爱国奉献的精神丰碑。

燕尾港，从没有如此清澈的大海，从没有如此矫健飞舞的海燕。王继才，一个铁打的汉子，没有倒下，没有离开我们，更没有离开他守卫的开山岛和他挚爱的祖国。

海燕的生命源于信念的力量，它永远只有歌唱中的热血贲张与不倦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