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有种令人滑入春梦深处的陶醉感。樟树换了新叶,海棠谢了春红,垂柳绿了丝绦,就连路边的青草、树的枝叶欣欣然也有了向夏的冲动。 在所有的新绿里,杜鹃花却并不着急,斯文地打开鲜艳的花朵,一簇簇、一丛丛,像草原夜色下旷野上燃起的篝火,像舞台上激情四射的霓虹,是梦幻里的人间四月天。 我在小区的绿化带里发现一簇杜鹃花。在周围的梅花、桃花、海棠、芍药、迎春花、栀子花,一树树争相怒放时,这株杜鹃花才从料峭的春寒里醒来,干枯孑然的枝条并不见绿意,枝头却紧紧擎着一颗尚未打开的细小花苞,拘谨得如同细娃儿手里攥紧了心爱的糖果。春天的阳光是用火炉煨出来的,杜鹃花被阳光唤醒,次第开放,在百花绚烂的色彩中,也不过恬淡轻微的一枝,毫不起眼。 还有很多杜鹃花散落在小区的杂木中。喇叭状的花朵彻底打开,深红、紫红、淡红、粉红、嫣红,与红色相关的色系,杜鹃花都愿尝试一遍,就连凝如脂膏的白色杜鹃,花蕊周围也抹了一层鲜艳的血红,惹得蜂蝶围着花枝上下雀跃。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呦红艳艳”,一听到这高亢激情的旋律,不由得让我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年代。我曾经认为北方的山丹丹花便是南方的杜鹃花。后来才知道,山丹丹花学名细叶百合,又名红百合、连珠。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本草纲目》云:“其叶狭长而尖,颇似柳叶,与百合迥别。四月开红花,六瓣不四垂,亦结小子。”《安塞县志》载:“色赤,蕊若胭脂,五月间,山陬水湄,最蕃艳。”阳春三月,山丹丹多野生于山坡灌丛、林地岩石间。 而杜鹃花是杜鹃花科,属落叶灌木,多分布于中南、西南、华南地区,是中国三大自然野生名花之一,也是世界四大高山花卉之一。杜鹃花的记载最早见于汉代《神农本草经》,书中称其为“羊踯躅”。至唐代,栽培出专供观赏的杜鹃花。诗人白居易对杜鹃花情有独钟,种植杜鹃花,以花养心,借诗言事:“忠州州里今日花,庐山山头去时树。已怜根损斩新栽,还喜花开依旧数。”字里行间,生活旨趣可见一斑。 在宋代,杜鹃花在民间栽培风气渐浓。诗人王十朋曾将杜鹃花移植于庭院:“造物私我小园林,此花大胜金腰带。”南宋《咸淳临安志》载:“杜鹃,钱塘门处菩提寺有此花,甚盛,东坡有南漪堂杜鹃诗,今堂基存,此花所在山多有之。”此时,杜鹃花已成殷实之家庭院的座上宾。 进入明清,人们对杜鹃花的了解愈加深入,杜鹃花的栽培愈发精致,有了专门的盆景造型。朱国桢的《涌幢小品》记载:“杜鹃花以二三月杜鹃鸟鸣时开,有两种,其一先敷叶后著花(先叶后花)色丹如血;其二先著花后敷叶(先花后叶)色淡。” 杜鹃花孕育的历史始终伴随诗书之气,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多题咏,白居易、杜牧、苏东坡、辛弃疾、杨升庵、康熙皇帝等,都有赞誉杜鹃花的佳作。李白见杜鹃花便想起家乡的杜鹃鸟,触景生情,写出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在我老家的山野里,一到深春,漫山遍野都是怒放的红艳艳的杜鹃花,打破了少有平仄的生活。杜鹃花长在蕨类植物中,老家叫映山红。堂姐上山砍柴回来,柴垛上总会插满杜鹃花。将紧缚柴垛的棕绳解开,摊放在谷坪上,山野里木的香、草的鲜、泥的腥,都在春光里尽情地释放着。堂姐顾不上脸上的污渍汗水,也来不及清理挂在辫梢上的杂草,招呼大家一起吃映山红。我们抓起一枝来,把小喇叭含在嘴里,瞬时便有淡淡的清香溢出。稍稍咀嚼,甜润滑爽,令人胃口大开。 山野的映山红并不如观赏杜鹃那么雍容富贵,极小的花朵,自然的嫣红,成为少时丰盈的零食。如今杜鹃花又开,我想起堂姐那瘦弱而坚韧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