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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2020年第11期|时晓:薛小米的藏宝箱

时间:2023-09-25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时晓 点击:

时晓,安徽宿州人,硕士,鲁迅文学院第44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在《安徽文学》《山东文学》《海燕》《红豆》《雨花》等期刊发表过一系列作品,出版短篇小说集《来去之间》,诗集《美人鱼》。其中《来去之间》入围2022年10月探照灯好书榜,入选2022年11月文艺联合书单,入围2022年深圳读书月全国"十大劳动者文学好书榜.小说榜"。

01

“林木木,你就不能快一点儿,穿个鞋也能磨蹭半天,你跟你爸一样不省心。我的青春就是被你们这么耗没的。”

陈巧丽一大早就急火攻心,对儿子没个好脸色。陈巧丽想到老公林宇凌晨两点才一身酒气地回来,现在还躺在床上睡得跟猪一样,她心里就窝火。

读小学一年级的林木木早已习以为常,他一只脚在鞋子里,一只脚在鞋子口蹭来蹭去,慢条斯理地说:“妈妈,不能怪我,是这只鞋子的舌头不肯舔我的脚,它不舔我的脚,我的脚就穿不进去。”

林木木总能不时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句子,让人耳目一新。想到老师跟她表扬过林木木,说这孩子语言天赋不一般,要多加关注,陈巧丽的气竟消了一半。她上前蹲下身子,拿起地上那只被林木木折腾了半天的鞋子,然后一把抓住林木木的右脚,往鞋口里用力一推,说:“快点,不然真要迟到了。”

路过薛小米家楼下的时候,林木木看了看旁边的非机动车库出口,说:“妈妈,告诉你,我有一个秘密。”陈巧丽打断了他:“什么秘密,下次再说,我们要赶紧走了。”

林木木就读的小学与家的距离有点尴尬,一公里多,开车太近,步行又有点远,中间要穿过几条马路,一眼望见的地方,红绿灯有四五个。陈巧丽开了几回车,堵得心急,后来干脆就步行。今天路况照旧很堵,车子也都开得缓慢,她想见缝插针横穿马路,却被林木木一把拉住:“妈妈,老师说了,不能闯红灯。”

陈巧丽一时有点尴尬,自知理亏,只好解释说,妈妈急糊涂了,没看清,宝贝说得对,不能闯红灯。

林木木仍旧得理不饶人地说:“我们老师还说了,闯红灯就是作死。”

陈巧丽火又蹿了上来:“还不是你早上起床太磨蹭,吃饭也磨蹭,迟到了你就准备挨批吧!”说得林木木一下子紧张起来,泪眼汪汪。他不怕陈巧丽,但是他怕班主任啊。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泼辣。而他们班主任,那可是真泼辣。昨天,他看着班主任把薛小米的作业本子直接撕了,然后一把扔到了地上,说:“下次再没有家长签名,就不要交给我了。”薛小米当时就哭了。

陈巧丽看到儿子沮丧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扯出一张来,给他擦眼泪。正在这时,只听一阵急刹车的声音,非常刺耳,接着是一阵骂声:“这谁家小孩?找死啊!在马路上乱窜。”

陈巧丽抬头一看,一个身材比林木木矮了半头的小女孩,背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帆布书包,也许是书包太沉重,女孩的身子有点倾斜,无助地站在马路中间。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女孩背后一米远的距离,驾驶座中探出一颗硕大的脑袋,两只眼睛被墨镜遮挡着,那人正在冲女孩大声呵斥,露出一口大金牙。

“薛小米!”林木木喊道。

那个被喊作“薛小米”的女孩,显然吓蒙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四处张望着,看到林木木,像是见到了亲人,忽然大哭起来。

陈巧丽松开林木木,快步走到马路中间,把薛小米领到安全的地方,问:“小米,你怎么一个人去上学呢?***妈呢?”

薛小米一边哭一边说:“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他们都不要我了。”说完又接着哭。林木木走过来,把手里刚才妈妈给他的纸巾递给了薛小米,说:“别哭了,哭了会变丑。我们一起去上学吧。”这句话很有效,薛小米马上就不哭了。

路上,陈巧丽问薛小米,为什么妈妈没有送你上学呢?薛小米‘哇’的一声又哭了,说爸爸妈妈吵架了,还说要离婚,爸爸要哥哥,但是没有人要她了,因为妈妈说了,她谁都不要。陈巧丽安慰她说,这都是大人说的气话。爸爸妈妈最爱自己的孩子了,怎么可能会不要呢?薛小米止住了哭,脚步也停了下来,一字一顿地问:“阿姨,你说的是真的吗?”

陈巧丽摸摸她的头说:“当然是真的。尤其是妈妈,因为孩子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放心吧,小米,***妈不可能不要你。”

薛小米像是得到了护身符一样,表情松弛下来,指着路边的蔷薇花对林木木说:“木木,你看那花开得好漂亮啊!”孩子的脸,六月的天,真是说变就变。

陈巧丽笑了,一只手牵着她,又让她牵着林木木,一拖一,像高速路上的救援车,赶在上课前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学校。他们在校门口跟她说再见,然后排队进了学校。

回来的路上,陈巧丽想给薛小米的妈妈陈菲发个信息,提醒她一下,不能让孩子独自去学校,且不说遇见坏人什么的,就是过这几条马路,也有危险啊。她把编辑好的短信删了又写,措辞也是斟酌良久。

02

跟陈菲打交道,从薛小米读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了。她们同住一个小区,孩子读同一所幼儿园,且碰巧还是同班。与那些妆容精致的年轻妈妈们相比,陈菲看起来十分朴素。她面色黄黄的,黑眼圈明显,眉毛凌乱,总是心急火燎的样子。一头长发随意地绑着个马尾,垂在肩头,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她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相差三岁,开始,大家都很羡慕她儿女双全,后来才知道,她儿子薛小玉有哮喘病,常年问诊吃药。她父母都在农村,年迈且久病。她则天天奔波在学校、药房、各种理疗机构之间。从生完薛小玉起,她就辞职在家,跑各种地方给孩子看病,听说哪里有偏方名医,都要跑去试试看。后来有了薛小米,就更忙得像个陀螺。家里所有的收入都靠薛小米的爸爸薛涛一个人,还房贷、赡养老人、供养孩子,颇有些吃力。贫贱夫妻百事哀,两口子为了钱的事,没少吵架。经济大权都在薛涛手里,陈菲连买一包卫生巾都要跟他伸手。辞职这些年,眉毛胡乱生长,疏密不均,一点儿眉型都没有了,听说现在流行文眉,又好看又容易打理,她也心心念念了很久。她跟薛涛提了这事,薛涛却一口拒绝了,说:“文什么眉毛,就这样自自然然的才好看。”还经常批评她,不上班不知养家的艰辛,花钱如流水。每月给她点家用,还要不定期问她钱是怎么花的,这让陈菲格外委屈。凭良心说,她一分钱都没有乱花过。这些年,连化妆品都很少买,一瓶大宝,贯穿四季。那些粉底乳和口红,早就从她的化妆台上绝迹了。她经常跟陈巧丽发牢骚:“有了两个孩子后,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年轻女人。不要说化妆,连对夫妻生活都没了兴致。”她是复旦大学的高才生,一个外地来的农村姑娘,毕业时凭借优秀的成绩拿到了上海户口,如今竟落魄至此,她是心有不甘的。

“我当初真是糊涂了,生完老大生老二,一下子在家待了六七年,好好的工作也辞了。如果让我重新选一次,我不可能生二胎。不,连一个都不要生。女人结了婚,付出太大了。”陈菲不止一次跟陈巧丽抱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目低垂着,眼神黯淡,似乎里面藏着无尽的黑洞。

好在,经过几年的精心调理,薛小玉的哮喘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在薛小玉读小学的时候,薛涛拿到公司集团内部的寄宿学校名额,这个学校品质好,价格又不贵,所以名额紧张,平时得论资排队,很难抢到。据说是薛涛的领导了解到薛涛家的情况,帮他争取到的。把薛小玉送了寄宿学校之后,只需周末接回来,陈菲的担子一下子轻松了很多。薛小米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陈菲就态度坚决地出去找工作了。陈菲脱离职场几年,跟社会有些脱节,工作高不成低不就,被用人单位挑来挑去,结果去了一家金融公司,底薪非常低,而且只要迟到必有扣罚。因为幼儿园下午四点就放学了,这个时间点,陈菲根本不能从公司脱身。于是她就请了一个钟点工阿姨,帮忙做晚饭和接孩子。结果这个阿姨身兼多职,经常不能按时接送薛小米,因为这个问题,陈菲没少被老师点名。尝试换了其他的阿姨,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钟点工阿姨基本上都是同时接着几家的活,还有一些零工,时间经常不能得到保证。想请个全职的阿姨,又没有这个经济实力。

“上海的阿姨真的太贵了,工资比我的底薪还高!”陈菲曾对陈巧丽感慨,“还是你有福气,林宇这么会赚钱,你可以安然无忧地当少奶奶。”陈巧丽听了只是苦笑:“什么少奶奶,我也就是个全职保姆。”她安慰陈菲,等孩子大一点就好了。

日子说快也快,转眼薛小米就幼儿园毕业了。陈巧丽忽然想起来,有大半年没见过陈菲了。学校的最后一次家长会,是薛小米的爸爸薛涛参加的,这是他三年来唯一一次在幼儿园家长会上露面,以前都是陈菲参加。陈巧丽跟他打了招呼,他说陈菲今天要去见客户,脱不开身,只好由他请假过来了。

03

孩子幼儿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陈巧丽趁林木木上乐高课的时间,跑到附近的阳光城商场闲逛,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个举止优雅的女子迎面走来。那女子留着齐耳短发,穿着一套米色裙装,文着时下正流行的平眉,一双大眼睛顾盼神飞,涂着淡紫色的眼影,颇为动人。陈巧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发现怎么有些眼熟,但是一下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木木妈妈!”对方先开了口,“我是陈菲呀,薛小米的妈妈。”陈菲补充说。

陈巧丽这才认出她来,说:“啊,你是做了双眼皮吗?发型变了,皮肤也好了,太好看了,我都没敢认。”

陈菲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自然的笑意:“我的嘴唇也做了嘟嘟唇呢,要庆幸我们生在有钱就能变美的时代,现在的医疗技术太发达了,没想到我这辈子也能摆脱小眼睛单眼皮。”话语之间虽然充满了自嘲的气息,但透露出来的却是底气十足的自信。

陈巧丽心里纳闷,天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愁眉苦脸、整天怨妇一样的薛小米妈妈呀?她不由得脱口而出:“你现在是妥妥的女神啊。好美!”

以前,陈巧丽如果跟陈菲聊美容之类的话题,陈菲马上就会转移话题或者找借口走开。如今,这变化实在太大了。两个女人聊得停不下来,干脆找了间咖啡馆坐着聊。

陈菲一边小口地啜着拿铁,一边悠悠地说:“亲爱的,我们公司有一款金融产品,叫医美贷,主要针对在校大学生、公司白领以及家庭主妇等,只要你想变美,没钱可以贷款,分期还。我们有合作的医疗机构,医资力量可靠,这些项目真的很好,价格也实惠,我自己都做了。”

陈巧丽张大了嘴巴:“怪不得你现在变化这么大,近水楼台先得月呀。不过,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好看。”

陈菲接着说:“木木妈妈,你已经很美了,你们家也不差钱。但是你可以买我们的理财产品,收益高达15%,甚至更高的也有。不瞒你说,我自己也买了不少,我的同学、同事、亲戚朋友,很多都买了我推荐的理财产品。现在这款产品非常火爆,每天都限额销售,晚了就没有了。你如果有兴趣,我给你留点额度。”

陈巧丽睁大了眼睛:“15%,那真的不错啊。现在的信托基金的收益也才10%,还要一百万以上才能买。”嘴上这么说着,但是陈巧丽辞职以后,就没有了收入,家里的财政都是林宇管着,自己手里哪里有什么闲置资金?她叹了口气,说:“哎,你以前在家看孩子也是知道的,现在的男人,不如从前了。像我老爸那个年代,身上有十块钱都主动交给我妈保管。现在的男人有几个会把钱交给老婆的?世风日下啊,等我赶明儿也去找个工作上班去,有钱了再找你买。”

陈菲却打断了她:“亲爱的,你这个样子不行的,男人啊,还是要调教的。你们家林宇是拿年薪的人,你又那么美。有句话怎么说,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他林宇娶了个这么美的太太,他赚钱不交给你想交给谁?他不给你也不行,你得找他要去。女人啊,一定得把财政大权握在自己手里。这样,他在外面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陈巧丽想想陈菲以前那个低眉顺眼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个跟她侃侃而谈驭夫之道的女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陈菲接着说:“这男人啊,就像孩子,你一定得管他,给他立规矩,不能由着他。男人如果真心想跟你过日子,必定会妥协的。除非他另有打算。”

这句话,让陈巧丽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她对林宇确实有意见,但是也不想让别的女人觉得自己在老公面前如此弱势。自嘲可以,别人一说,那感觉就不太好了。她迟疑了一下,跟陈菲说:“其实吧,林宇的钱也没别的花头,都被他放在股市了。账户密码我都有。他这个人,就是喜欢炒股,我回去跟他商量商量,看看有些股票能不能割肉出来。”

陈菲喝了一口咖啡,摇了摇头,那姿势就像一个金融大咖。她说:“股票那就不是散户能玩的,到处是坑。上市公司里面内幕太多,机构之间又相互勾结,散户拿什么跟他们对抗?还是买理财产品好,安稳。不瞒你说,我现在业务做得越来越顺,薛涛也主动把钱都交给我来打理。我这才知道,男人的话根本不可信,原来他藏着这么多私房钱呢,不过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说着,陈菲从精致的小坤包里掏出来一个小镜子,对着镜子补起妆来。

陈巧丽感到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这时手机的闹铃响了,她就此找到了结束谈话的理由,对陈菲说:“看到你现在越来越美,越来越自信,真好。我得去接孩子了。回头腾出钱来我再联系你。”

04

陈巧丽自然是说服不了林宇的。每次陈巧丽提到投资的事,林宇就口若悬河,把国内国际形势分析一遍,把账户上的个股的基本面和技术面说得头头是道,让陈巧丽毫无招架之力。陈巧丽知道,林宇其实并不是真对那些股票有那么大的信心,投入股市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赚过钱?而是他习惯了把家里的财政大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哪怕这笔钱最后灰飞烟灭,也不能交给陈巧丽,这跟林宇自小成长的家庭环境有关。他家一向是林宇的父亲管钱,林宇的母亲身体不好,家中大小事务全部是林宇的父亲负责。所以说,娶媳妇看丈母娘,嫁老公看公公,这是一点没错的,父母的相处模式会严重影响下一代。偏偏陈巧丽的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她一辈子就是个家庭主妇,从来没赚过一分钱,却照样掌管着家里的财政。父亲打拼了一辈子,甘心对母亲俯首称臣,赚回来的钱全部上交,据说早些年,父亲身上但凡超过十块钱,都会主动交给母亲。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家庭模式,给陈巧丽带来了很多精神上的痛苦。她经常因为这个问题钻牛角尖,越对比越感到意难平,然后默默地跟林宇赌气,心里的距离渐渐地就拉开了。以前,陈巧丽还不那么计较,因为身边很多朋友家也是男人管钱,要么就是各管各的。而林宇又挣得多,给她的生活费,比那些上班的女人工资还多。她又何必去计较谁管钱,不论谁管,还不都是他们的共同财产?比起那些为了生活奔波,帮老公分担房贷的女人,自己啥事不用操心,已经很幸福了。然而,自从那天在咖啡馆跟陈菲聊过之后,她心里总是有块石头压着。她忽然觉得,这不是谁管钱的事,也不是赚多赚少的事,而是关乎尊严和地位,关乎这个男人有没有把心交给你。

没想到,上了小学之后,林木木又跟薛小米分到了一个班。陈菲已经辞了钟点工阿姨,用她的话说,已在公司站稳了脚跟,每天早起半小时送完孩子再去上班,下午出来打个岔,也就把孩子接回家了。陈菲的状态越来越好,陈巧丽倒是日渐消沉。有时路上遇见陈菲,远远地摆个手就走开了。陈巧丽感觉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躲着陈菲,见到她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05

陈巧丽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将信息发出去,自己以什么姿态去说呢?这样倒显得自己在质疑一个妈妈。想了想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毕竟,也没有产生什么不良后果。何况薛小米都说了,早上她爸爸妈妈吵架了,自己这个时候去问,不是给人添堵吗?下次真的碰到了,轻描淡写地提一提就好了。此时此刻,相信陈菲早就跟班主任确认过了,知道薛小米已经到了学校。这是家长和班主任之间的默契。如果班主任没有看到孩子,都会给家长打电话的。

陈巧丽快到家的时候,又拐到唐镇路上的小吃街,买了一份牛肉粉丝汤和烧饼,准备拿回去给林宇当早餐。林宇是北方人,不爱喝粥,就喜欢吃大饼牛肉汤。她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鞋柜上林宇的皮鞋不见了,心情就烦躁起来。她想起林宇结婚前承诺过,工作再忙,只要人在上海,晚上一定回家睡觉,让陈巧丽放心。这倒好,家成了旅馆了,他也就真的回来睡个觉。陈巧丽打开门,把打包的牛肉汤和烧饼往桌子上一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在那里生闷气。一会儿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发现并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声音是从自己屁股下面发出来的。她站起身来,往沙发的缝隙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手机来,原来是林宇把手机忘在了家里。她接了电话,正是林宇用办公室电话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声音急切地说:“亲爱的,我手机忘了带,你赶紧开车给我送过来,回头客户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陈巧丽放下手机,去茶几上拿了车钥匙,顺便把刚才买的早餐也带着,坐着电梯到楼下车库取车。刚坐进车里,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她随手接通了,说了一句“喂”。电话那头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陈巧丽感觉有点奇怪,看了一下来电显示,上面是一个字母缩写,XC,看不出是男是女。她想查看一下手机短信和微信,却发现屏幕锁了,她试了一下之前的密码,提示错误。她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到了林宇上班的办公大楼,林宇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左顾右盼的样子。当陈巧丽把手机交给他的时候,她发现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陈巧丽看着林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刚才有一个叫XC的人打电话过来,我接了,对方又没说话,感觉怪怪的,这个人是谁?”

林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这笑容略显僵硬。他摸了摸鼻子,说:“哦,是公司的客户。“

陈巧丽盯着他的脸,说:“那你赶紧给他回一个电话吧。”林宇揽了一下陈巧丽的肩头,温柔地说:“知道了,亲爱的,你脸色不太好,赶紧回去补个觉去。我要去忙了,今晚早点回去,等我。”说着又在陈巧丽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去按电梯。陈巧丽看着他的身影进了电梯,发现手里拎的牛肉汤和烧饼忘了给他,又追上前递给他。刚递完转身,电梯就‘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堵墙。

陈巧丽盯着电梯的门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悻悻地回家。脑子里回想着林宇的表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情变得很低落。这个男人,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赚的钱又不交给你管,你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陈菲的话真不是没有道理。陈巧丽越想越烦躁。

到家后,她把每个房间的窗户都打开透透气,把房间里里外外擦一遍,把筐里换下来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又把林宇的衬衫和内衣内裤拿出来手洗了。把昨天晾干的衣服拿下来叠好,尤其是林宇的衣裤,又拿出熨斗烫得平平整整,然后把它们分类放在衣柜里。弄完这一切又去菜场买了点新鲜的蔬菜。这么一折腾,就到午饭时间了。她也没什么胃口,简单煮了一碗阳春面,就把自己打发了。想看会儿电视,换了几个台,里面都是一些家庭伦理剧,什么外遇啊小三啊之类的,看着更加闹心了。一对比,感觉自己可不就跟那些被外遇的女主人一样,是个全职保姆吗?自己的男人指不定在外面还有别的牵挂。想着心烦,索性就关了电视。她挨着床,准备养会儿神,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

陈巧丽是被班主任的电话吵醒的,迷糊中拿起手机,只听班主任在电话里着急地问:“林木木妈妈,你怎么还不来接孩子呢?”她倏地坐了起来,说:“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到。”挂了电话,她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拢一下,拿起钥匙,穿上门口的小白鞋,撒腿就往楼下跑。

远远地,就看见班主任站在学校大门口,左顾右盼,手里领着两个孩子。她走上前去,领过两个孩子,准备往家里走。薛小米说:“阿姨,我不用你领,我要在这里等妈妈。”

班主任有点不太高兴,说:“***妈电话打不通,你爸爸还堵在路上。你先跟木木妈妈回去吧。”

薛小米倒是挺倔强的,说:“我要在这里等妈妈。”

换作平时,陈巧丽一定会坚持把薛小米带回家,然后打电话给陈菲让她到自己家里来接孩子。然而此时此刻,陈巧丽心里也乱乱的,自己的家事还一地鸡毛呢,哪有那么多精力管别人家的闲事呢?她没有再坚持,领着林木木就走了。

06

陈巧丽是天黑的时候知道薛小米失踪的。

当时她把饭煮好,煲了汤,切好了菜,准备去对面的书法培训机构接孩子回来后再炒菜。等电梯的时候,她拿起手机刷了一下朋友圈,见到朋友圈里被到处转发的寻人启事,陈巧丽一眼看见“薛小米”三个字,有点不敢相信,看了好几遍才敢确认,上面留的联系人电话是薛涛的。

原来陈巧丽领着林木木回家之后,班主任等了一会儿,陈菲还没有来,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她有事就先走了,把薛小米交给了保安室的门卫大叔。大叔把薛小米领进了保安室坐着,其间接了个电话,也就一转脸的工夫,薛小米就不见了。

“陈菲呢?她的手机怎么关机了?”陈巧丽拨通了薛涛的电话。

“她们公司平台爆雷,她也受到了牵连,下午被警方带走问话了,这也是她没能及时去接孩子的原因。”薛涛有气无力地说。

“啊?到底怎么回事?”陈巧丽问。

“我在找孩子,你方便的话,一起帮忙找找吧。我刚查完学校到家里这段路的监控,小米是跟在别的业主后面进小区的,应该还在小区里,她一般不会往外跑。”

挂了电话,陈巧丽赶紧在朋友圈以及业主群里转发了那条寻人启事,并且呼吁邻居们一起帮忙找找。

到了楼下,发现小区里已经有邻居在喊:“薛小米,薛小米。”她抬起脚,一口气跑到林木木上课的地方。林木木已经下了课,在门口等着,陈巧丽走上前,拉着他的手就跑。

“妈妈,干吗这么急?”林木木抗议道。

“薛小米不见了,我们一起去找她。”

“啊?她放学没有回家?”

“唉,都怪妈妈今天下午没有把她一起接回来。她爸爸查了监控,说看到她进了小区,就是没有回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可能是回家了,看见家里没人,门锁着,她又离开的。”

“妈妈,我好像知道她在哪里。”

“真的?你怎么会知道?”

“她以前告诉过我,她有一个藏宝箱。她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或者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去找她的藏宝箱。”

“藏宝箱?”

“嗯,那里面有很多她的宝贝。她说过,只要在藏宝箱里,她就不害怕了。”

“那个藏宝箱在哪儿?”

“我去过,我带你去。”

陈巧丽将信将疑,跟着林木木,一路飞奔。到了薛小米家的楼下,林木木手指着旁边的地下室出口,说,从那里下去。这个出口是非机动车辆的出口,下面停着一些电动车和自行车。里面有灯亮着,陈巧丽还真的从来没去过。陈巧丽领着林木木拐了进去,靠近出口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杂物间,林木木手指着说:“就在这里。”

陈巧丽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林木木说:“薛小米带我来过,她让我谁也别告诉,尤其不要告诉***妈。她说***妈不爱她,总骂她是个拖油瓶。她希望自己是个孤儿,这样就没有人骂她了。”

陈巧丽心里一阵难过。林木木接着说:“妈妈,要不,你也去上班吧?我不想成为你的拖油瓶。听爸爸说,妈妈以前上班也很能干的,是为了照顾我才辞职回家的。”

陈巧丽眼前浮现出三年前的一天的午后,她趁着工作间隙查看家里的监控,只见林木木从窗台上一下子摔了下来,脑袋上鲜血直流,而花高价请来的保姆还在那里低头玩手机。她飞一样从公司赶到家里,差点急疯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办法相信保姆。几十万年薪的工作,说辞就辞了。林宇说她过度焦虑。陈巧丽想过等心里的阴影消失后再重新请一个保姆,没多久,杭州又出现保姆纵火案,她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对林宇说:“赚钱的机会以后还有,而孩子的成长,关键就那么几年。”林宇只说了句:“你别后悔就行。”

陈巧丽蹲下身来,亲了亲木木的额头,说:“你不是拖油瓶,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辞职陪伴你,是妈妈心甘情愿的。”

杂物间的门虚掩着。陈巧丽推开门,只见里面放着拖把、水桶,还有一些叠放整齐的纸箱子。墙角处,有一个半米高的纸箱子,方方正正地放着,上面的盖子虚掩着。陈巧丽走到跟前,打开了盖子,只见箱子中间堆着一堆玩具,薛小米背着书包,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身子靠墙倾斜着,坐在里面睡着了,在灯光的照射下,脸上依稀可见泪痕。

陈巧丽一阵心疼。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现有好几条未接来电和微信信息,大部分是林宇的,他也看到了薛小米失踪的寻人启事。她简短地回复了三个字:“已找到。”然后快步走到门口,给薛涛打了个电话。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太感谢了,我马上就到。”

那天是周五,薛涛是领着薛小玉一起过来的,薛涛把书包交给薛小玉,把薛小米紧紧抱在怀里,用力亲着她的额头。薛小米这时睁开了双眼,问道:“爸爸,妈妈呢?她是不是不要我了?”薛涛说:“妈妈有点事情要处理,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回家一起等妈妈吧。”

陈巧丽看着他们父子三人,觉得鼻子酸酸的,转身把林木木搂在怀里,仿佛怕他跑了。想到薛涛说的陈菲公司平台爆雷的事,忽然有些庆幸当初没有说服林宇。

林木木在怀里挣了挣,提醒她:“妈妈,他们都走了,我们也回家吧。”她松开手,领着木木往外走。到了家门前,陈巧丽看到了鞋柜上林宇的鞋子,她想晚上要跟林宇谈谈。推开门,一阵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林宇围着围裙站在餐桌前,正把一盘菜放到餐桌上。林木木换上了拖鞋,小跑着扑上前,从后面抱住了林宇的大腿,说:“哇,爸爸回来了。爸爸,你吃完饭陪我一起做手工吧。”

林宇用围裙擦了擦手,说:“木木,爸爸想过了,以后要多陪陪你和妈妈。”说着,讨好地看了看陈巧丽。陈巧丽装作没听见,把手里的书包往沙发上一放,转身去了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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