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东流去 我在一条河里,也在一把刀里 我随波逐流,也被牢牢固定 雪亮雪亮的 我不知道什么在磨我 是迟钝,还是锋利 是刀背、刀刃,还是刀尖? 自己会被谁抽出来 什么时候抽出来,抽出来会干什么? 交 叉 易水在桥下。我在桥上 明月在我斜上方 古桥渡我去对岸 将我悬置于河上 从更高处看 我恰好处于十字当中 像枚钉子 不偏不倚 把桥钉在激流上 有效防止了横与竖可能发生的脱落 易水河是一把刀 佩在故国腰间,它越来越软 越来越像装饰品,不像利刃 我一次一次试图抽出它 但我抽出来的不是锋利的铁 全是没完没了的流水 流水破碎,我茫然无措 好像抽不出来的是我 好像我是专门为失败而来,也要为失败而去 风 暴 深陷于淤泥中,我使劲却没能扎下根 你们都在生长,而我在荒废这片土地 我拔不出来 只能孤零零 站在原地被风暴演奏 可我并不是乐器 是枯木,是废铁,是用坏的兵器 闪电和雷声 陆续降临到我头上 通过湿淋淋的我深入土地 替我扎根,替我到达更深更黑更远的地方 易水是燕国的中轴线 我偏执地认为,易水就是燕国的中轴线 顺着它走,能找到传奇和生离死别 找到坍塌的黄金台与焚烧过的宫殿 荆轲、郭隗、燕昭王站在原地等我 我遇上的每一位今人都是古人 他们只是临时换了发型和服装 今夜,月光照着恍惚的河面 我并不是我,是灭国后流亡的小厮 我回来了—— 我来找攻陷的城池 散落的竹简,破碎的瓦当 失传的手艺,解不开的悬疑,深埋的骨殖和断剑 晚 霞 那些燃烧的,绚丽的—— 我的肉身无法追上 这让我沮丧而绝望 那遥远而虚幻的事物如此迷人 它们美得短暂 我确定追不上 但仍然拼命追 只是为了看见自己 只是为了证明我的笨拙、愚蠢、偏执和渺小 神来之笔 东流的易水是一横,笔力遒劲,写得很深 独立北岸,我算一点,是后添上的 那么多人,那么多笔画,都已不见 这张旧纸上写过什么字,是谁写的? 易水如神来的一笔,简约,拙朴 我配不上。 风吹浮云—— 想想还是走吧,这样的位置应该留给别人 偶 然 在此,西北方向而来的易水 折向了东南 站在拐弯处 我只是偶然遇到了 这条河流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 这些经年使用的地名是固化的见证 河流更多的可能性是什么? 此刻是谁把我放到了这里? 激荡的河水冲刷河岸 我据此做出的判断 是莽撞而草率的 是简单化的 是不足信的 就像河流看到的我 像河滩上枯草盲目地回应着野茫茫的秋风 独 奏 叶子落光了。繁冗的杨树删得干干净净 那只灰麻雀在树尖跳来跳去 孤独地演奏着细而长的树梢 演奏完一枝,演奏另一枝 树枝充满弹性,一次又一次颤动 美妙。惊心。我在树下被久久吸引 惊诧于不起眼的一只小鸟 取得的无穷的力量和信心 它在光秃秃的世界上 守着一条孤勇的河流 从容地 把一首伟大的作品 演奏得恰到好处,那么曼妙,又那么深沉 石英杰,1969年生,河北易县人,著有诗集《春天深处的红颜》《光斑》《易水辞》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