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咸宁市区沿通江大道一路西行,大约10公里的车程就到了我的家乡向阳湖。我的老家坐落在湖边,一手牵着镇政府,一手拉着文化部五七干校总部(旧址),湾子不大,人口也不多,二十几户人家依山而建,北麓楠竹青翠,松树苍劲,西山五棵三百多年的古枫一字排开,就像一座静静耸立的屏风,遮天蔽日,在缺山少树的向阳湖格外醒目。 向阳湖原名关阳湖,相传三国时期关羽在此屯兵操练水军,因此得名。那时它与斧头湖、西凉湖连为一体,烟波浩渺,无边无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6000文化名人及其家属从京城突降此地,一夜之间向阳湖沸腾了,口号声、军号声、劳作声、喧闹声,人声鼎沸,震耳欲聋。现如今,向阳湖看起来似乎名不副实,没有惊涛骇浪,不见粼粼波光,难怪冰心先生慨叹:向阳无湖。 眼前的向阳湖倒像一口硕大的金盆,暮春三月,一湖绿浪迎风翻滚,那是纤纤禾苗、亭亭荷莲和藤蔓瓜秧绵绵,一派生机。夏秋时节,稻谷金黄,瓜果飘香,满怀喜悦;冬至前后,一网下水拉起沉甸甸白花花的银鳞跳跃、心花怒放。 其实,向阳湖是一个名副其实表里如一的地方。它是江汉平原与幕阜山区的过渡地带,境内别无山丘,向西几百公里了无屏障,每至冬季狂风肆虐,无所顾忌,一俟夏天赤日炎炎,毫不掩饰。五七干校有位名人曾打趣调侃向阳湖:“风光”无限。看来不无道理。 向阳湖的风且不必说,很多人闻之色变,而它的热情我算是真真切切领教过了的。小时候,寒暑假一定要帮大人忙家务、做农活。记得有一年暑期“双抢”,我家收割稻谷,中午时分,热浪蒸腾,空气好像一点就着,路边的狗尾草夹紧尾巴,耷拉着头,树叶蜷缩成一个个管筒,知了叫得格外烦躁而无序。不多时天边乌云密布,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父母急忙把一家老小都叫上去“抢暴”,不一会我中暑晕厥了,幸好出事点离五七干校医务室不远,我被及时送到干校医务室,医生一边帮我解开上衣,让我平躺,一边向我打着扇子,然后喂服几口十滴水,我才缓过神来。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少年时光多有磨难,有贫穷,有艰辛,但它教会了我坚韧和努力,尤其是平坦广博的向阳湖,他让我继承了它的率真与正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和尽性任性。 儿时的向阳湖又大又美。沼泽地,芦苇荡,浅滩低洼荷莲开;沟连沟,水连水,牛羊过处绿草矮。每个寒暑假我几乎都是在湖里度过的,放牛是我的最爱,在那里放牛,闲适舒服,无牵无挂,人放松,牛放纵。入秋后的向阳湖美不胜收,一汪碧水静如明镜,涓涓细流清澈见底,蓝天白云倒映成画,鸟语花香浸透入诗。只有淘气的参子鱼不识时务地挥毫涂鸦,打破水的宁静,就为刷自己的存在,但又恰到好处。它那劲爆的动作惹来秋归大雁不屑的一声引吭,却惊扰了一对耳鬓厮磨的鸳鸯。牧童从来不肯消停,声东击西捉鼠,打草惊蛇逮兔。饿了就地找点野味充饥,累了倒地就睡。老牛安详得像个睿智的长者,侧躺草地咀嚼过去,琢磨来时。水牯可不会安分地待着,面对青青嫩草,吃着吃着,冷不丁扬头甩尾撒蹄狂奔,其他牯牛不分大小也莫名其妙步其后尘,争先恐后地追逐撒野。片刻过后,有的勇往直前,扬蹄不止,有的原地打转,竖耳发痴,有的怒气冲冲,哞哞长鸣,有的四目对视,凶相毕露,一时间,场面失控,局势混乱。不多久,尘埃落定,静好如初,牯牛一一散去,各自觅草寻食。 向阳湖夏日的云朵多姿多彩,令人遐想。草地茫茫无边,天空彩云飘荡,什么卷积云、层积云、火烧云,一团团,层层叠叠洁白如絮,一对对,首尾相随闲适似牛羊,一个个,前赴后继奋勇像战士,一尊尊,或坐或立,面目多变若罗汉,还有像宫殿、城堡的,像美髯绅士的,有的乍一看什么都不像的,但只要你大胆、执着地去联想,你一定能有神奇的发现,向阳湖的万千景致其实取决于你的情调和理解。 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每当状态低迷情绪低落我就会回到家乡走一走。你听,专家湖下王世襄观渔歌赋还在水中荡漾。你看,黄土墩上冰心老人点亮的小橘灯依稀可见。那棵饱经风霜的断头合欢依然挺立,几十年过去了,她年复一年花开不败,用执着的坚守和绚丽的绒花一次次告白沈从文先生那段岁月相思、那份寄托之情。 向阳湖性情率真,风风火火,直来直去,坦荡无私,坚定无畏,美得那样的沉淀、厚重与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