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谎言 跳过胃里滚烫的饥饿 叫来秋天 磨碎一点核桃仁 准备早餐 放进打酥油茶的桶里 揉揉舌头上的冰 切一个窝窝头 涂上蜂蜜 打开早晨的门 诚实的食物 不会让厨房撒谎 三十三岁那年 两百个人坐在我的锅里 叫我吃饱他们 早上五点起床 切了五斤土豆 五斤青笋、三斤红椒、三斤青椒 六斤西兰花、六斤大白菜 四斤西红柿、五斤白萝卜 三斤竹笋、三斤折耳叶 十斤牛肉丝、五斤牛肉片 六斤黄瓜、三斤尖椒、六斤猪排 十斤羊排、七斤牛肠子、六斤鸡腿 三斤五花肉、两斤蒜苗 加上三斤蕨麻、五斤面疙瘩 三斤酸萝卜、六斤牛肉丁 三百个白白胖胖的牛肉包子 两百个馒头、十斤大米 三条牛舌、五斤凉拌牛肉 六斤煮好的土豆、六斤牛排 总共买了三千多块钱的食料 做了十五道菜和一锅汤 我抬起锅 就抬起了两百个人的胃 做完放下自己 喝了两瓶啤酒 我才明白啤酒的泡沫比牛奶还甜 此生第一个师傅,是大表哥 叫:旦巴达吉 他是我这段时间的入门师 他在我的脑子里 朗读了人间的第一首诗 江水一般流过我 (从收音机里听到的各种故事里的歌) 十三岁那年,背诵《祈愿经》 摇摇晃晃的年龄里 我有了众生的温柔 读完一首六百年的诗歌 我的身体慢慢爬上了 我们三个人的面板和面杆子 那天我抓住一轮太阳 放进罐头瓶里 和一条银光闪闪的鱼游泳 额头上看不到的日子 慢慢到了十五岁 在《大威德金刚经》里看到了 四方世界的颜色 东白、南黄、西红、北绿 这个世界有金刚杵环 火环、风环 各种翅膀和利牙包围的坟墓之地 这个世界最大的恐惧是 无法满足的心 从此我把自己种在蒲公英里 拔掉了自己 一个鲜红的西红柿 生命藏在躯壳里的鸡蛋 放在几个年轻人的眼里 论了一年 没有论出鸡和鸡蛋的生命顺序 鸡蛋里没有血液 鸡不像蛋的样子在打滚 从此我学会了西红柿炒鸡蛋 吃鸡蛋时 我每次想起这个问题 有时鸡在打滚 有时蛋在飞翔 慢慢习惯吃方便面 忘了自己可以做饭 锅里空荡荡的日子 吹打着空荡荡的我 日子中慢慢看着我长大的土豆花 带着土地的气味 把我抓到它的口感中 吃了一个夏天的我 白菜、萝卜、大豆、小豆 糖萝卜、菠菜都跟着土豆 围绕着我的身体 我能跳一米高 和篮球一起逛了十几个村子 那时我十七岁 家里的摩托车偶尔我可以骑一次 曾炸掉我耳朵的摩托车烟囱里 流淌着 我身上的十几块钱 每天早上 拿着一个没有洗过的碗 吃上每个早晨 日出的空气在我身上 没有闻到从前的厨房 没有看到被打的痕迹 在我嘴里长出了诗歌 长出了无尽的民谣 小调小曲的声音中颤抖着我 颤抖着我脚下的路 停不下来的心 帮我转到很多不同的想法中去 在一片空地里 睡上没有院子和门和窗户的草原 心情的围栏中 我又开始烧起了火 热起了锅里的胃 无法节约的日子 在一张张纸上叫我走 若我不去 害怕白色的美变得孤独 我拿着 一支韩国的铅笔 那时我对年龄没有任何认知 岁月它自己在流 我在走我自己的身体 那支背着韩国货币照的笔 告诉我 不能为货币的颜色 流尽自己的欲望 手指间有一条路 是各种调料的香味 眼里有片天 那是锅里的大海 只要你坐下 我做得很稳 吃过饭的人 都能理解饭在碗里是有呼吸的 只要你点了一道菜 我就能听见你开心 那年我二十七岁 发光的天空中我看到了一条路 我把自己交给了太阳 把自己的心给自己看 闭了二十七年的眼睛 看着自己 打开拉萨和我的关系 关掉了我怀里的光 咬着一个个英语单词 确定了我的灵魂从前没有说过英语 确定了我自己 厨房像我的嘴巴 在我的心里有个样子 身体里的各种碗锅 摆在我的生活里让我站立在火边 煤气罐里的力量 每个早晨叫我醒来 盐、花椒、胡椒、野葱粉、大蒜 味精、鸡精、酱油、香油 各种大料中散发的日子 在每片菜叶和每一块肉里 跑到大街小巷 我戴上了一顶白色的帽子 倒进锅的水 在我心头流 喊我一声快 藏在自来水管道里的大海给你 双手给你 最热的火给你 我摸过的最大的锅 三千人 在半个小时里吃过的饭 在厨房 烧菜的声音里有星空 吃一口冰淇淋 你获得浓缩的冬天 让风吹走 我的味道 切好萝卜片 切好牛肉片 切好胡萝卜片 切好青笋片 切好土豆片 切好大白菜 抓点土豆粉 高压锅里倒五斤水 放进牛骨 加点盐巴 压二十分钟 打开锅盖 再加点胡椒、味精、鸡精 花椒、老抽、生抽 吃藏式火锅的不是僧人 我还会加点白酒 水里蒸出 一首诗的味道 摆好白红青黄 加好火的温柔和牛奶的痛 打开锅盖 日子走到胃里 过上你 调料在秘密里生长 教我厨艺的师傅让我发誓 不去透露吃饭的嘴巴 牙齿上的肉因为秘密而来 一碗面,一锅汤,能招来夜晚 月亮扣在烟囱上 朦朦胧胧 我的世界在我的手里 是一碗滚烫的开水 手上抬着一盆面 怀里有一块钱 用身体推动完压面机的齿轮 转动生活的样子 我的样子中汗水在落地 十二岁时,我有一百斤的力气 不敢放松的脚步 背面棍打的疼痛中 学会了逃跑 离开故乡的第一次 我关上了故乡的大门 饶了我吧,二表哥 我的力气扛不住你的暴打 血肉相连 我不敢违背轮回的承诺 给你一拳打到血脉 (在这一段环境的空间里我有两个表哥) 菜刀在厨房里 捂着嘴巴 厨师每天让它张开嘴巴 厚度六寸左右的菜板上 它像个闹钟 跳一下,菜板的身体 要硬起来 要时刻准备拿出一根骨头 用力砍骨斧的喘气声 地板都要被叫醒一次 我有一把锋利的菜刀 它有光 它有耐心和专注 我让它咬过苦的食物 它也能忍受 它从没有咬过我的手 我紧紧抓住它 哪怕它要吃掉它自己的身体 它不会说 痛在何处 我顺着给自己转三圈 我逆着给自己转三圈 放开自己走三步 遇见一朵火花 在风中闻到厨房里的烟火味 若你累了 喝空的酒杯 用歌倒满酒 让所有的柜子装满热心 炒菜的勺子 在手中翻天覆地 让一个个菜记住客人的口味 酸的,辣的,甜的 在菜籽油的温柔中 端出一口早餐或午饭 等月亮到了锅里 吃上晚饭 晚上十一点 时间不在厨房里忙碌 安静的火焰 只要你需要我的双手 水会来到我的眼里 给你盛上一碗家 越不过土灶的身体 要越过胃里的世界 燃烧的身体在燃烧着太阳下的光 碗里放一片叶子 能听到大海流淌的回声 灭了灯的窗户 守着锅里未煮熟的铁 光亮亮的不锈钢勺子 是厨房里的星星 各种调料和我的心情都要经过它 让人吃出摇头的食物 十二岁那年,双手伸向自己 在体内摸到了 一个大小五斤左右的黑乎乎的铁锅 把子被火烧掉半个的饭勺 把我拉到灶前 给了我一把火的结构 沙冒智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生于甘肃卓尼,现居拉萨。作品发表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花城》《中国作家》《民族文学》《西藏文学》等刊物,入选中外多种选本,被译为英、德、日、韩等多语种发表。出版诗集《光的纽扣》《掉在碗里的月亮说》《担心》《梦之光斋》《厨房私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