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立根,云南腾冲人。参加第32届青春诗会、第8届十月诗会及8届青创会等,获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奖项。中作协会员,昆明作协副主席。第16届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现居昆明。 追落日 回头就能看见,暮光中 亲人的队伍,远处的 绵延至久远的故国 近处的,看一眼就想哭 我是他们千辛万苦送来的 一枝瘦枝条,晚风中,追落日 送一送孩子,如果他也感到了孤单无助 我会跟他讲一个古老传说: 追落日,我们曾逆流向上 看见浑浊的大河回到清澈,翻越的高山 也一一有了炊烟或庙宇 嗯是的,追落日,我们拼尽全力 插在力竭之处的手杖,有一些 长成过桃林和竹林…… 铸 戒 厨娘们拿出了收藏的断勺 绣娘捧出了秃针,那一个 月光里的傻姑娘,已经老去 手心里还攥一枚生锈的月亮,我还见过 村里唯一的,长发飘飘的男子 摸出了一把单车的气门芯……即使贫穷、 疾病、孀居,即使无声无息*** 他们也想要拥有一枚戒指,那种亮闪闪的 淬过火的日子,那种无用的 星环般的舍利子,而不是风化的 空荡荡的,泥土捏的无名指 春风抱 如果伤口一直在哭泣 请给它一阵情人般的春风 如果砍刀还留在伤口 请给它母亲般的春风 如果春风不停地吹呀吹 所有的弹头、铁链,隔离栏和铁屋子 就会绣满怒放的黑玫瑰 ……我见过春风一夜之间满身黄花 轻轻覆盖了孩子的坦克车 也相遇过,春风衣衫褴褛,怀里 紧搂着破碎的摇篮和墓碑 通天塔 掌骨最先竖起胫骨 胫骨顶起股骨 两根股骨,又顶起盆骨 盆骨一块一块,垒起脊椎骨 脊椎骨又捧起通往星空的颅骨 ……野望与沉思就这样发生了,通天塔 就这样建立,圣洁、骄傲 又有着摇摇晃晃的易碎与孤独 仿佛天空中一根小小的手指 就会让它们“哗”的一声 倒垮在荒草深处,变回一堆碎石 数花的人 坐在雪峰之上的悬崖边,数花 “年开花四万余朵”,略等于 雪山乡的老幼男女,和大牲畜 一个美丽又忧伤的民族 记录大树杜鹃王国兴盛或衰败的 小小的御史官,心有涛声 “那些飞入天空的,做了浮云的红裙子 就不作数了;有许多,被风吹落了山涧 理应给它们双倍的爱怜。”他的工作 不像一名护林员,更像一名诗人 忘情疾书在辽阔的祖国深处 茶花盛开 熟稔栽种茶花的技艺 父亲总是说:“山不转路转” 也就是“一扇门关上, 另一扇窗会打开”,这是嫁接 我理解为总会有一朵鲜花 照亮我暗淡的额头 从一个季节跋涉向另一个季节 从一个失败走向……他大声吼我:努力 “剩下的交给时间和命运” 做一只忘情的小蜜蜂,也许有一天 普通的种子也会开一朵珍异的花 嫁接与杂交,他想要教我的 是一种更持久、更明艳的火焰 “总有一只灯盏,预留给每个黑暗中的人生” “总有一种热爱,让短暂的一生 拼命飞”。仿佛一位古老的哲人 茶花怒放的树下,我的父亲 手指茶花,“可还记得它们的名字?” 我记得:恨天高,狮子吼, 童子面 暴雨将至 遗落的饭粒旁,多了几只死蚂蚁。 有一年秋天,父亲在前,母亲在后 我和哥哥分持在两侧 推动一辆满载稻谷的手推车 像那天下午所有的家庭那样,原野上 我们小小的脸反射着冷硬的光 怀着金山到手的狂喜 怀着一种没有缘由的恐惧 余 悸 秋天草垛上,我曾用镜子 照射过天空,探照灯也曾照射过 祖父曾经跟我说,敌人的飞机飞过天空时 地上的人群,猴子那样尖叫 羔羊那样祈祷……神或许也在那白云中 但心中盘旋着防空警报的人呀 抬头看见的,全都是雨滴的小炸弹 全都是雪花的降落伞 云 影 云朵从未离开,它只是在天空聚散 旷野也没有,它一直在原地 起伏,像一块风中的电影幕布 只有云影,一直在旷野上变幻 一会儿是巨鲸,一会儿是象群 一会儿是一个人,背上驮着草垛或山体 或仅仅一个空空的人形,身体里 奔跑着几亩凌乱的玉米地 橘与枳 橘生淮南是橘 去往云南的那一枝 消失在大雾溢出的山谷 许多年后,踏春的人在山谷深处 听见有人在唱歌 哪里有酒哪里醉,哪里有床哪里睡 终于变成了枳 一种低矮的灌木,耐寒、喜光 果子酸且苦,他们唱得那么开心 哪里有酒哪里醉,哪里的土儿都埋人 我是他们的后裔 身上结着又酸又苦的果子,一丛灌木 又有着风吹雨打、心向光亮的 乱枝满身 春日聚 春天收到一条朋友的消息: 我已为自己修好坟墓,就在家对面 的山坡上……替她感到高兴 她终于有了足够的资本与勇气 独自面对家暴、贫困,无尽的煎熬和苦痛 且这样的煎熬和苦痛,已经有了终点 一出门就能看见,我想 此刻那儿一定春草喧阗,野花 正繁星般在空空的坟头汇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