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泳,2001年出生于山东菏泽,2021年开始写作,定陶区作协会员,小说见于《鹿鸣》、《黄河文学》等杂志。 自笑原来是野流,手扶杖藜过通州。 赤脚踏开红尘路,一肩担尽世间仇。 作者:鹌鹑街孔老师,教地理的。 1. 跟你唠唠我的事儿 跟你唠唠我的事儿吧。你别急,我一点点给你唠唠。从头到尾,跟你唠唠。你别急,我慢慢跟你唠。坐下来,我给你泡一杯茶。喝什么茶?茉莉花茶行不?枸杞菊花茶行不?不行,我也没办法。我就这点茶。聊到茶,咱就从茶开个头吧。我也喜欢喝茶。早上起来,胡辣汤我可以不喝,豆浆也可以不喝,面泡子可以不吃,但茶我必须得喝。这一喝,就喝了半辈子。喝了半辈子,却连茶的门道也没摸清。我喝的茶,都不贵,几十块钱一罐,几十块钱一斤,便宜得很。人家说我,你喝了半辈子茶,没喝明白。我点点头,说是。没喝明白就没喝明白吧。我这辈子,不但茶没喝明白,也没活明白。到现在,我连四大名茶,都不知道是啥。各种名茶,产在啥地方,啥山头,一概不知。跟我这辈子样,不明不白,稀里糊涂。唉。没啥影响,没弄明白,不是我不弄,而是我不想。我要想弄,肯定能弄得明明白白,别忘了,我是老师,我还是教地理的老师。不但能把茶弄明白,连茶产地的地理气候和历史、风土人情,都能弄得明明白白,说得有头有尾。但那又能如何?我活这辈子,也跟茶样,稀里糊涂,不是我弄不明白,也是我不想弄。别忘了,我是老师,成天和学校领导、同事、学生打交道,没点情商和阅历,我能干下去?我不但能把我这辈子弄明白,我还能把埋在我心里的一些事儿,一些叫我发愁的心思,弄明白,说出来。解开。但那又如何?我不去弄明白茶和我这辈子,是我觉得没必要。你看看,茶,我爱喝。何必去虚情假意,为了弄明白而去弄明白呢?那不就成了形式主义的典范。我这辈子,还活得好好的呢,大病没有,小病偶尔。前面还有路,长不长咱不知道,天灾人祸,谁能保证?我就安心去走前面的路,后面的路,看看可以,不能常看。一看,就想走回头路。实不相瞒,我是个恋旧的人。我对女人不恋旧,而是对过去恋旧。每次我一这样说,我媳妇生气,闺女笑话。生气就生气吧,笑话就笑话。我这人就爱说实话,爱说心里话。我觉得,这世界,人人都应该说实话。如果人人说实话,这个世界肯定很和平,人民肯定很幸福。但无奈,老天爷给了人说瞎话的本事。我觉得,人是高级动物,高级就高级在会说瞎话。不信,你寻思寻思,拿出证据来反驳我。不信,你就看看央视的动物世界,里面的动物,有啥说啥,有意见,就真刀实枪地干。当我看到这,我都乐出声,就守着电视机摇头感叹,我这辈子,要是个动物就好了。要是个兔子、老虎、狮子就好了。我老婆从厨房探出头,骂我神经病,骂我看书把人看傻了。气得像只发情的狒狒。我闺女从卧室探出头,乐得吱吱笑,门牙在外露着。像只吃草的兔子。我想说实话,说媳妇你像只母狒狒。说闺女你也别笑,你像只兔子。但我不能说,说了,我怕她俩就成母狮子了。我关了电视,就回我书房了。 说到我书房,我必须得炫耀炫耀了。人家见我都说,哎呀,你不得了,你有个好闺女。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羡慕得要死。虽然人爱说瞎话,但夸我闺女的话儿,大概也许应该是假不了。因为我闺女,确实很好。成绩优秀,还会古筝,品德高尚。成绩优秀,是实打实的,因为她成绩在全校前十,白纸黑字,错不了。会弹古筝也是实打实,她从小就学,《高山》《流水》弹得滚瓜烂熟,我听得恶心头疼。品德高尚,不是实打实,但应该也是错不了。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生的闺女,应该错不了。你看,要不说俗话说得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上了。但人家夸,我很高兴,但人家总夸,我有点不乐意。我寻思,我也不差啊。我这爹,不敢说,十全十美,最起码也得大差不差。她从小,想干啥,有啥想法,我都尊重她。不强求她。她成绩好,我爱她。她成绩孬,我也爱她。一视同仁。她有好想法,我尊重她,她有坏想法,我也只是在中间出个主意。根据我的经验,奉劝两句。绝不强求,一竿子打死。再说,书上都写了,这世界上,哪儿有绝对的好,绝对的坏。视角不同,看问题就也不同,处理方式也就不同。她是我闺女不假,但成绩好坏,跟我没半点关系。这是她的路,走好走坏,是她自己的事儿。我自己的路还没走明白,没资格去掺和她的事儿。这话,乍一听,别扭得很,但俗话又说了,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古人说的。实话难听,狗屎难吃。这是我说的。还是说一说,我的书房吧。因为这书房,是我一手布置的。广义来说,闺女是生命体,生命体是流动体,像小溪、小河样,流到哪去,啥时候断流,谁也说不准。但我的书房,是固体。布置啥样,风格啥样,放几张桌子,放几本书,全凭我安排。我走在街上,要遵守交通法,红灯停,绿灯行,右转让左转,左转让直行,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是规矩。在社会上,说啥话儿,都要三思后行,过过脑子,生怕惹到人。回到家,还得考虑妻子、闺女的感受,连说媳妇像狒狒,闺女像兔子都不行。但进了我书房,就不同了。这里,我当家,谁也不好使,我想干啥就干啥。我想看红楼梦,就看红楼梦,想看金瓶梅,就看金瓶梅。我说,林黛玉是淫妇,潘金莲是良家妇女,谁也管不着。 我书房,不大。不大不要紧。我觉得,书房再大,你进去光打扑克,推牌九,不看书,那也白搭。书房再小,你进去光读书,精神肆意遨游。我书房的门,是个木门。我家其他的门,全是欧式门。我媳妇爱欧式风格,但去大沽口博物馆的时候,把八国联军骂得狗血喷头。我俩刚结婚,装修房子时,我说其他地方,你随意发挥,书房留给我就行。媳妇说,没问题啦。当我把书房的木门安好时,她跟我吵架。气得满脸通红,像个狒狒。说我把一个家全糟蹋了,一粒老鼠屎坏了满锅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退到客厅,看看其他门,都是洁白如雪色的门,边缘还带着淡绿色的欧式花纹。清新得很,叫我想到莫奈的画。再瞅瞅书房门,我立刻同意了媳妇的观点。木门不但破,还掉了漆,门锁鼻部位,还被撬过。门面上,还有着许多涂鸦。我又补充一句,一条臭鱼腥一锅汤。媳妇哭得直跺脚。我没办法,摸摸下巴,挠挠头说,有种林黛玉开东风卡车的美,车轮子还是三角的。媳妇扑哧乐出声了。但泪还扑哒掉着。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对于媳妇来说,这个木门,就是个破木门。劈柴烧锅,不可惜,丢在大街,没人要。对我来说,这个木门,却是我记忆组成的一部分。 我生在鹌鹑街,长在鹌鹑街。二十年前,政府拆迁,把鹌鹑街拆了。当时我傻得很,很高兴。拿着拆迁款,嬉皮笑脸,搬进楼房。有天晚上,我梦见一个财神,瘦瘦的,高高的,像根玉米秆子,长得像我爷。或者说,就是我爷,穿了身财神袍子。财神说,你不要我啦?第二天一早,我蹬着自行车,回到鹌鹑街上的家。街上已经开始动工了,挖掘机轰轰烈烈,已经开始推二面瓜叔的理发铺子了。我吓得连忙赶路,蹬得更快了。眼前的楼房、街道、小巷子、店铺,飞速在我眼前华华丽丽朝后移。我看到二面瓜叔,站在理发店前,手在裤裆里,摸索着啥。我管不了那么多,没降车速,喊了句瓜叔。二面瓜叔没搭理我,从裤裆里摸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剃刀,朝挖掘机旁的施工人员袭去。我还没喊出声,他就被人按在地上了。脸贴在地上,红得像个关公。嘴里喷着吐沫喊着: “我铺子没啦!我铺子没啦!以后我给谁说话去呀!” 工人都不解,见二面瓜叔松懈了,就不管他了。当时我也不理解,一个破理发店,有啥好稀罕的。再说,二面瓜叔技术很差,只会刮脸、剃光头。没啥新客。环境也差,洗头都得用锅烧水。我记得,有次没洗头膏了,他竟用洗衣粉给我洗头。洗得我满头头屑,风一吹,跟下雪样。但现在我理解了。我现在想起鹌鹑街,想起老院,也像二面瓜叔那样,难受得要死。也想脸贴在地上,被人按着,大哭一场。可现在,我哭不出来。哭不出来,就一直在心里闷着。闷着,闷着,一闷就是二十年。那天,我把自行车撂在老院门口,着急忙慌进了院。院里空空荡荡,屋里也空空荡荡。院里的水缸、花坛、香椿树,都没了。屋里的家具沙发,早被卖了。东西一没,我突然觉得,我家真大。我看到奶卧室的木门还在时,我松了一口气。我看到木门背后,贴着的财神爷画像的纸还在时,又松了一口气。差点就把财神爷丢了。这财神爷,被我爷丢过一次。我爷年轻时,从街边捡了这张财神。拿到家,随手塞床缝里了。此后,我爷三天两头丢钱。丢钱就找我,问是不是我偷了。我说,我长得像小偷?我爷觉得我长得不像,就去找陈三算。陈三在鹌鹑街上有一手。为啥说他有一手,因为他真就一只手。另一只手去哪儿了,我不知道,我爷也不知道,鹌鹑街上的人都不知道。陈三是神汉,也是我爷崇拜的人。我爷一生病,一碰见事,病不去医院,事不去解决,先找陈三。我爷说,陈三算啥都准,看病也准,就是一只手,砸了他的招牌。因为人家总说,你那么有能耐,为啥不把自己手看好。当时我觉得有道理,连自己都看不好,还给人看病。现在我觉得没道理,俗话说得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俗话又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陈三这辈子,注定一只手。再说,按我爷爷的看法,他一只手就这么厉害,两只手还不得无法无天?陈三开了挂,对我爷说,你家来了个财神,但被你夹床缝里了,光给你散财了。我爷回到家,就把财神像贴在门后了。说这样,开门就是见财,关门就是锁财。我心想,久病成医,你比陈三还厉害,能出师了。 晚上,我都是跟着奶睡。奶一辈子没心思,躺床就着。还说梦话,全是骂人。我一边听,一边透过黑漆的夜,看着门上的财神爷。财神爷听得笑盈盈的。我听了很多年,到底没捋清楚,奶在骂谁。我奶临死前,我爸问我奶,银行卡密码是啥,我姑问我奶卡里到底有多少积蓄。我问我奶,这么多年,你在梦里到底是骂谁呀?我奶说,我骂你爷呢。说着,说着,她说话越来越清晰,瞳孔忽大忽小,又骂了起来。我爸和我姑听了,还以为是骂他俩呢。耳朵红得像刘备,推门出去了。就剩我和奶了,我奶给我讲,为啥骂我爷。年轻时,我奶生完我爸,又生了一个姑娘。姑娘长得好看,聪明,但长到八岁,发了大烧。我爷重男轻女,觉得不医就能自愈。第二天,我小姑就被烧死了。因此,我奶记恨了我爷一辈子。在梦里,骂了一辈子,我听了小半辈子。我奶死后,现在这个秘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爷死后,关于门后财神爷的故事,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连我媳妇也不知道。第一,她不常到书房。第二,她一开门,门后的财神,就贴墙了。她也看不到。我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其次,我觉得,也是财神爷不想见她。 说回木门,木门上的涂鸦,有铅笔画的,有彩笔画的,有钢笔画的。铅笔是我上幼儿园时画的,彩笔是我上小学时画的,钢笔是我上初中时画的。铅笔画的,零零散散,断断续续,细看像只猫,远看像条狗。毕加索风格。彩笔画的,近看是只猫,远看像头虎。写意风格。钢笔啥也没画,写的字,写的情书,整整齐齐:你是我的肝子,你是我的肺子,你是我的心脏,一天不见你,我五脏六腑疼痛难忍。有次我爸看到了,问我这是写的啥。我说是烧烤菜谱,报菜名。说到门鼻上的撬痕,是源自我爷手。这件事,是我道听途说,但却是发生在我头上的事儿。你看看,稀罕不稀罕。发生在我头上,却是我道听途说。 我三岁时,大夏天,一个人在奶卧室里,躺着玩儿。奶窗边,就临着一个小花池子,池子里种着一棵香椿树,树上有个鸟窝,鸟窝里住着什么鸟,每天早上,叽叽咕咕叫,好听得很。树下种着很多杜鹃,三四月,落了春雨,花儿苞稀稀拉拉,长了一片。我躺在床上,双手枕着胳膊,耳朵,听着什么鸟叽叽咕咕叫,鼻子,闻着浓香浓香的花香,脑子,思考着以后的事。以后我要干啥,以后我肯定要离开鹌鹑街。去远方看看,去外国看看。那时,我光知道外国和日本。鹌鹑街上的人,管美国、英国、意大利,都统称为外国。除此之外,还知道日本。因为街上的老姜,当过八路。他老跟人讲打日本军人的事儿。据说,他是骑兵连的。据说,他骑着高头大马,挥舞大刀砍日本军人的头,像割麦子样,一扫一片。据说,他还解放过西藏,一直干到团长的位置。我见老姜时,他已是个老头子了。整天躺在躺椅上,四仰八叉,眯着眼,半睡半醒。饿了,他就喊保姆给做饭,渴了,就喊保姆给倒水。他退休金很高,啥也不缺。但他外孙,缺心眼子。老姜的大外孙,是个傻瓜,斗鸡眼,说话说不全乎。大夏天,拿着大蒲扇,给老姜扇风。大冬天,也拿着大蒲扇,给老姜扇风。把老姜气得喊保姆揍他。实话实说,我这时才三四岁,压根没有意识想要去鹌鹑街外边看看。鹌鹑街,就是我的世界。实话实说,一直到十二岁,我才看到世界地图,才弄清楚,原来除了鹌鹑街,外边还有美国、英国、意大利,还有东非大裂谷、刚果盆地。实话实说,一直到十九岁,我才真正离开鹌鹑街。一直到现在,我又回到鹌鹑街,还是没去过美国、英国、意大利。我很想去外国看看,去外国的街道上走走。仅此而已,绝不能久居。因为我肯定老挂念鹌鹑街。挂念二面瓜叔,陈三,老姜和他的斗鸡眼大外孙。我也绝不会,因为移民海外,而信那个挂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我肯定老挂念,家里的财神爷、观音菩萨、桃花仙和真武大帝。虽说如此,我还是老想去国外的街道上走一走。瞅瞅人家的街道是啥样的,是咋样运转的。或者说,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和鹌鹑街完全相同或相似的街道吗?如果有,这条街上,有没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像陈三、老姜和二面瓜叔一样的人。 我觉得有。因为我没去找过。没去找过,这件事就是未知,就不能画句号。这个理由,安慰了我很多年,让我能放下躁动的心,安于现状去当老师。我三四岁时,肯定想不到这些复杂的问题。只是困了、乏了,被鸟声和花香,哄得睡着了。睡得很香,像死了样。我爸砸门,我听不见。我爷在窗边呐喊,我也听不见。我奶在院里急得哭,我也听不见。迫不得已,我爷找来一把板斧,三下两下,把门鼻锁,砸得稀烂。从此以后,我奶卧室就没锁了。从此以后,我也没睡过这么香的觉。从此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睡觉时,有这么多人惦记我。我上班后,换作是领导这么关心我的睡觉问题了。为此,还做出严格制度,睡过头迟到,就罚款。关于这段往事,我一概不知。如不是后来我道听途说,我这辈子也不知道。后来,我因此得出结论,人在世上,会忘记很多事儿。这事儿,或大或小,或好或坏,你记得的事儿,人家忘了。人家忘了的事儿,你记得。回忆像个拼图,你拿着一些拼图,人家也拿着拼图。要一块拼,才能大概拼出一个稍微完整的回忆。现在,爷和奶,都入了土。关于我成长的回忆和故事,也都入了土。人入了土,还有尸骨,还有人挂念。回忆入了土,就真没了。 一个破烂木门,就拼出这么多回忆和弯弯绕绕的故事。 一条长街,那么多故事和回忆,我该从哪儿说起呢? 再说回我的书房。生人进我书房,都会惊呼,说我书房,像个破烂场。这不是空穴来风。我的书房,确实破烂不少。譬如,我的书桌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小葫芦,一对核桃,一串小金刚珠子。这也是我上班,必不可少的东西。教案和课本我可以不带,但这些小玩意我不带,手里闲得慌。懂行的生人,进我书房,也会惊呼,说我这些小玩意,品质都很次。 再看我书架,书架上也摆满了破旧的书本。上层是外国书,下层是中国书。有时看杂了,外国书误放到中国书里。托尔斯泰挨着鲁迅,福克纳挨着沈从文。紧贴的距离,却是不同的差距。虽不同,但都挤在我的书架上。我很自豪和骄傲。所以,人家说我的小葫芦和小手串不行时,我闷不作声。但说我书不行时,我怒发冲冠。 刚看书时,我总想跟人聊聊,跟朋友聊聊,跟家人聊聊。聊着聊着,人家就烦了。后来,我就谁也不跟谁聊了,自个儿关上门看书。很多次深夜,我看书看痛快了,看闷烦了,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出去转。转着,转着,就到了鹌鹑街。我走在漆黑的鹌鹑街上,幻想着,我要是能碰到小时候的我就好了。我肯定嘱咐他,你以后少读书。读书多了,苦恼就多。苦恼多了,越想看书。有好几次,我站在陈三龙王庙的旧址上,自言自语,假装在跟小时候的我对话。有行人路过,就小声骂我神经病。我听后,也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但行人绝对想不到,面前这个神经病,脑子里想的不是吃穿,而是思考人生哲学。脑子一会儿飞到西伯利亚那片寒冬地上,一会儿飞到鲁迅的绍兴小镇上。唉,或许我的脑子真看书看傻了。有时,我也在想,要是我身边亲人朋友都看书,都跟我一样就好了。那我们聚会吃饭,讨论的绝对是安娜·卡列尼娜是对是错的问题了,祥林嫂到底值不值得可怜的问题了。但无奈,妻子讨论的是,寒暑假能不能去三亚玩的问题。闺女讨论的是,中考多少名才好的问题。朋友呢,讨论的是我到底是不是个神经病的问题。而我想讨论的是,人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的问题。真稀罕。面对生死大事,人生哲学,我能滔滔不绝,说出一二。但面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啥也不想说。我现在,最起码,能弄清楚,我从哪里来的问题。我从鹌鹑街来,就像蒲公英,随风飘荡,落到这里,生根发芽。但现在,我到哪里去,是个问题。是个我想解决弄清楚的问题。 …… 全文见《十月》2023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