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鹤汀云栖”，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好听的名字还有“潮间带”。潮间带是否类似于消落带——长江上水涨水落的那一道崖坡地带呢？不好意思问人。但我知道，“鹤汀云栖”肯定与鹤有关，而与鹤有关的好听名字，仿佛也只是江苏省盐城市才有。 因为盐城是一片不断生长的土地。 生长的土地不仅生长好听的名字，一切都在生长。生长滩涂，生长海盐，生长荷花和盐蒿，生长芦苇，生长枇杷，也生长鸥鸟、仙鹤和麋鹿……生长东方的辽阔与壮美。在这辽阔与壮美的大地晨际，丹顶鹤细长的喉管发出一阵清唳之声，如同划破天空的一抹亮光在心里闪烁。此时，寒风吹彻，霜白大地，我看眼前百草枯黄，河里的荷叶耷拉亦如裙裾委泥，两岸的芦花在风中摇晃，一夜白头。 终于见到那些仙鹤了。 丹顶鹤、白头鹤、白枕鹤、白鹤……鹤伶仃着纤细的脚，绿喙，赤顶，玄裳，缟衣。一个个体貌清奇，神情潇然。在网舍里啄食，面对游客，宠辱不惊。挤在网舍前，我看仙风道骨般的鹤们，听着导游口若悬河的讲解。嘈杂间，终于听说放飞鹤了。鹤们如逢大赦，我们欢呼雀跃。出了网舍，鹤们疾步如飞，翅膀张开如氅，当真腾空飞了起来。在冬日暖阳里，或鹤首昂然，振翅声响；或鹤声清越，羽翼轻扬；或欢快地在草地上漫步，梳理羽毛，翅膀闪耀着金色的光。饲鹤人吆喝着，它们紧紧张张，宛若谁手中一只只鹤的风筝，只有突兀的一声长嗥，穿越时空，才让人想起《诗经》里“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的美丽诗句。 当地朋友说，这就是盐城海涂型丹顶鹤自然保护区。在一望无际的海岸型滩涂湿地里，芦苇丛生，物产异常丰富。由于常年的人迹罕至，这里显得旷远而静谧，是丹顶鹤越冬的一座美丽天堂。地球上约四成的野生丹顶鹤，每年都飞到这片湿地里过冬。不仅如此，这里还是国际重要的鸟类迁徒通道之一，一到春秋时节，就有近300万只岸鸟经过这里，20多万只水禽会在这里越冬、栖息与繁衍——20多万只水禽，这是一支多么壮观的队伍啊！ “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还有一群丹顶鹤轻轻地轻轻地飞过……”多年前，歌曲《一个真实的故事》轰动一时。那一首凄美而委婉的歌，那一段动人魂魄的旋律，如厮如磨，如诉如泣，让人倍感无限的忧伤和惆怅，也让人一下子知道了丹顶鹤的故乡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的扎龙湿地，知道了一位名叫徐秀娟的姑娘，知道了她为寻找一只失踪的丹顶鹤而牺牲的故事。 扎龙丹顶鹤保护区是名符其实的“鹤家乡”。谁不知道，全世界15种鹤类，我国就有9种，而其中，丹顶鹤、白头鹤、白枕鹤、蓑羽鹤、白鹤、灰鹤这6种就生活在扎龙湿地呢？全球的丹顶鹤加起来不过2000只左右，扎龙就占了500多只。丹顶鹤和各种鹤们生活在美丽的扎龙，但在每年10月寒流到达之前，它们却要从扎龙或更为寒冷的地方，不远千里万里，飞到黄海边的盐城越冬，一直到来年的三四月份才会迁回北方。若说鹤们历经生命的一次轮回，不如说它们是在寻找一个温暖的家。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歌声里凄美的故事竟然发生在这里。 歌声里的徐秀娟生在养鹤世家，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养鹤，帮着父母喂鹤，爱上丹顶鹤是顺理成章的事。后来，她随父亲到扎龙自然保护区做临时工，亲身经历了饲鹤、养鹤、驯鹤的全过程，很快掌握了丹顶鹤、白枕鹤、衰羽鹤等一些珍禽的饲养、放牧、繁殖、孵化、育雏全套技术。1986年5月，听说筹建中的盐城丹顶鹤自然保护区要人，她毅然离开自己的故乡，离开所熟悉的齐齐哈尔，带着3枚鹤蛋只身南下，千里迢迢来到了盐城。不幸的是，1987年9月15日，因抢救鹤场一只受伤的白天鹅，她不幸溺水牺牲了…… 白天鹅与丹顶鹤一样，在世人眼里也是古老与高贵、雍容与华美的象征。仿佛为了目睹来自北国那一尊洁白无瑕的化身，登上观鹤台，我们争先恐后地，都想在望远镜里看到白天鹅与那一只只来自扎龙的白鹤。遥远的黄海滩涂，芦花似雪，水田如镜，我看见天鹅和白鹤在芦苇荡里成群结队，或觅食寻粮，或引颈高亢。鹅嘶鹤唳，它们时而羽衣蹁跹，悠然曼舞，时而振翅掠起，扶摇直上，看着天鹅与鹤们那一道道优美的舞姿，谛听着它们那一曲曲生命的欢歌，我们诧异着大自然的美丽与神秘…… “鹤是仙人的坐骑”，人们都当那位姑娘羽化随仙而去了。 “这棵枝繁叶茂的枇杷树，可大有来头。”在盐城潮间带的艺术村，在徐秀娟曾经居住的普通屋舍前，当地人还在动情地叙述她的故事。讲解员告诉我们，徐秀娟23岁的青春年华定格在这里，定格在了她热爱一生并为之呕心沥血的养鹤事业中。为了唤醒人们热爱自然、保护野生动物、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意识，也为了纪念她，江苏省盐城市和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扎龙自然保护区，都为她修建了纪念馆、纪念碑，不断宣传她与鹤的“生死之恋”。尤其是在盐城的潮间带艺术村，人们不仅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当年她与房屋主人一起种下的这一株枇杷树，还专门为她创作了一部大型音乐剧——《挥向天空的翅膀》。 “鹤汀云栖”，“汀”在词典里有水边平地的意思，鹤汀是鹤的栖息之地。 这也是生命安放的一种形式吧？如果我们一定说，盐城滩涂的延伸是土地的一种生长，那实际上也是鹤们的生长——生长的翅膀挥向盐城的天空。 【作者简介：徐迅，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某月某日寻访不遇》《梦里的事哪会都真实》，散文集《徐迅散文年编（5卷）》《半堵墙》《响水在溪——名家散文自选集》等若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