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开始再说。还记得焦虑的背面是什么吗?是具体。对,不要想,你就是被想太多给害了,去做。好。我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感受到呼吸和心脏有了不易觉察的难以确定是心理作用还是的确如此的异常。一个信息替我确认了一件事,我还没有准备好,因为墙壁变成了蓝色——那种清冷而轻浅的童年家里的墙壁刷过浆后尚未干透的蓝色。 公司在老租界一栋民国时期化学家的旧居里,三层小楼,守着僻静的马场道。美好只在四月出席,旧居门前那棵在其他季节里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玉兰,一夜间开出一树白亮的花,耀眼得令人心惊肉跳。 三楼最里间的办公室,公司鼎盛时期的讨论室之一。各个项目的编剧团队轮番上阵,难以达成共识的观点在超出精神承受限度的时间里背道而驰。一个时间点、一个欠妥的措辞都可能引爆,拍桌子,争吵,激烈的声音在路边的公交站都能听到。一个当代涉案剧。四个男编剧都是烟鬼,几个小时的讨论下来,房间里根本看不清人,玻璃窗也漫上一层雾。 我到公司的时候,四个编剧只剩下一个,我见过他办离职手续时的状态。放浪中夹杂着一丝解脱,那解脱感又似乎吹弹可破,裸露的部分是难以掩饰的愤懑。他拿着笔的手一直在抖,以细密的不受控制的节奏。他刚满四十岁,靠咖啡、外卖、烟,以及自认年轻扛造的好身板儿刷过一千多个凌晨三点前不是赶稿就是扒剧的夜,辞职的理由是回老家做手术。另外三个编剧之一,于某个夜里赶稿时突然心跳加速,在陌生的前所未有的濒死感的笼罩下,用残存的意识写下几行遗书,托付他为数不多的稿费和狗。所幸遗书写好后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还有一个编剧,最早参与这个项目,每加入一个编剧,他的排名就往后掉一位,直到垫底。在激烈的剧本讨论和数轮推翻式的修改进程中,他不止一次站在三楼的屋顶,吓得保安不得不锁死通往天台的门。得知项目终于定档的消息时,他正在海南闭关,在其他编剧的祝福声中,沉默地起身,独自走到夜晚的海边,放声大哭。 那部剧播出前夕,一位一线女星逃税的事件起底了娱乐圈内早已形成潜规则的阴阳合同现象,剧中男主身陷其中,导致那部剧在播出的前一天撤档了。 三楼最里间的讨论室,日久沦为一间荒废的空屋子。深色的地砖和壁纸,两张黑色的办公桌上积满灰尘,尽管已是明媚的四月,只要推门而入,就会听到“嗒”一声,有人关掉了你小宇宙的灯。我坐在暗处,陷入每天第一场细小的纠结中,要不要开灯?不要,你不是喜欢自然光么。开吧,幽暗令人抑郁。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对面的洗手间响起关门声。是老欧,身高一米六五上下的广东人,戴着近视镜,老式的偏分发型,长年穿着条纹图案的上衣,夏天是T恤,秋冬是套头毛衣,任何时候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打着猝不及防的喷嚏,声音之尖利,常常把整栋楼吓得一激灵。同事们口口相传,他在老家有十二套房子,被前妻分走了一半,剩余的租金养现在的老婆孩子。老欧操着一口无人能懂的广式普通话,令人费解的是,他也听不懂普通话,任何人跟他讲话,他回应的第一句都是,啊?起初还有人放慢语速重复,我问你,还……在……改吗?慢慢地,所有被他一声“啊”熄灭了交流欲的人,说好了似的,把寒暄简化成在公司里碰面时的一声招呼,老欧!老欧于是独来独往,鲜少与人说话,只在酒后呈现出反常的兴奋。 有一回,一个导演带着团队跟公司的编剧团队会面。夏日的午后,在五一路巴伐利亚啤酒花园的草坪上,长条桌上摆着下午茶点,白色伞棚下氛围松弛,一切似乎充满了可能性。总编剧介绍着公司现有的影视项目和编剧,双方都对彼此流露出合作的意向,当时的我还没有认识到,这只是影视行业里的礼貌性行为,相当于加个微信,然后就像墓碑一样立在彼此的通讯录中,连发送节日祝福都是一种冒犯。 一张圆桌就挤下了双方团队,老欧的酒很快喝到了位。茅台是导演带来的,老欧旁若无人地给自己斟满,频频起身敬导演,说着令人难懂的客套话,发出急促的尖笑声,成为桌上的男主角。一个声音小声说,好尴尬啊,没有人打圆场,没有人救他;另一个声音说,放松点儿,不用当回事,这个行业不需要正常人。那位导演,早已阅尽人世间的形形色色,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出任何不妥,自然又寻常地回应着。 老欧活在一套固定的时间体系里,早餐泡一杯黑芝麻糊,搭配小面包,午餐点外卖。中午必然午睡,关起靠近三楼楼梯的办公室门,在一张舒服的折叠床上躺平,枕着一个半旧扁塌的方形抱枕。这究竟是哪个编剧的遗物已无证可考。没有人知道他睡了多久,桌上的电脑暂停在某一部片子的画面上。直到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朝往洗手间的方向。老欧醒了。 二○二○年夏天,老欧在上海待了两个多月,他租了一个插间,拿着每天五十块钱的餐补,在弄堂里采访。《网红时代》写的是上海故事。回来的时候,公司的编剧又走掉几个,其中之一是他室友。他的室友在公司五年,参与过的项目皆以各式各样的理由黄了。最令他搞不懂的是,老欧为什么那么能睡,每个周末,他都能从半夜睡到第二天傍晚,起来煲个汤,倒头继续睡。 老欧用电饭锅煲汤,国庆期间在家剁鸡,不知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手起刀落,剁在左手的拇指上,几乎砍断。他捂着手指奔到医院。医生在手术前要求他找来一位家属陪同,他深夜拨通了赵瑞阳的电话。我后来问他,为什么不找我,我可以陪你去。老欧竟然一次就听懂了,晃动着缠着厚厚纱布的拇指,眯着眼笑道,你?你看到还不吓死。我又问他,那你为什么找赵瑞阳,他不是早就离职了。老欧说,我跟他合租过啊,有一回半夜,他心脏不舒服,差一点挂掉,也是我陪他去的医院。我说,他没回老家吗?老欧说没有,一直在这边调养身体。 老欧独自住在空荡荡的两室一厅,房东只收他单间的租金。他每天背着双肩包走路上下班,在固定的时间跟孩子视频,除了春节,任何节假日都不回家。在《网红时代》里进进出出的编剧前后不下二十人,老欧从不参与项目讨论,也不跟任何人交流,起初是因为语言的障碍,久了反而成了约定俗成的模式,其他编剧讨论的时候会自动绕过他。他像一座孤岛,埋头写自己的部分,稿子直接交到工作群。疫情开始后,公司还剩不到十个编剧,坐班的只有三个,散落在这栋民国时期的小楼里。他们关上各自办公室的门,凭借走廊上的脚步声确认彼此的存在。《网红时代》终于只剩下老欧一个人,故事大纲滚雪球般堆到了二十七万字,距离他来公司,进这个项目,整整八年。我始终有个疑问,这个疑问恍若一根蛛丝,结在我和那部鸿篇巨著之间。不能问,一问就破了。 我和老欧同住在一个很老的小区,公司最早的一批员工宿舍。室友小白在写一个花滑项目,冬奥会献礼片。我告诉她,公司之前有个编剧叫老白,写了几个项目都没成,也没拿到稿费,自嘲老是白写,由此得名。小白若有所思,看来我们白字辈儿的笔名不吉利……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我的手腕上,惊呼,你这个手钏赶紧摘下来!我问为啥?小白说,干咱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南红,你细品。吓得我赶紧脱下手钏,扔到桌上,谁也不敢碰。哪儿来的?小白问。前男友送的,我说。小白点点头,盘算着,还好,“闲鱼”上统称为“前任遗物”,要是女同事送的,性质就成宫斗了。 小白来公司之前,卖掉过一部青春小说的版权,一次性拿到了几十万版税,这很容易给人一种未来会越来越好的错觉。网文变成了网剧,作者的知名度上来了,后面的作品影视化的可能性会更大,版税也会更高。小白于是膨胀了,把欧莱雅替换成海蓝之谜。她一边拧开海蓝之谜面霜,抠了一坨往脚后跟抹,一边跟我说,谁成想呢,那个剧定的男女主几乎同时出事儿,一个家暴,一个出轨,网上说啥来着,你要是再打我,我就去做头发了,说的就是我那个剧。剧黄了,海蓝之谜也过期了。小白深宅,不出门就不洗脸,不洗脸就用不上海蓝之谜。 二○二○年夏天,因为我起了痱子而变得可疑,究竟是当年的夏天格外酷热,还是因为我们的宿舍在顶楼,把山又是厢房,不得而知。为了节省电费,我和小白只开厨房的空调,关起门坐在餐桌的两边写稿,一旦凉快下来立即把空调关掉。我们总是写着写着就开始吐槽。小白说,我们这个剧有个地方特别狗血,姐妹俩交换男朋友。啊?亲姐妹吗?我问。是啊,小白说,她俩从小父母离异,一个跟爸,一个跟妈,长大了不认识,但再怎么合理化,都很难接受吧?这可是要报央视的正能量竞技剧,还有她练花滑,参加冬奥会,竟然是为了实现男朋友的心愿,为了爱情,你能接受吗?不等我回答,小白就发出灵魂拷问,话说你们那个剧的女主研发芯片跟美国打贸易战,也是为了爱情吧?我忍不住笑,点点头。小白把笔记本朝前一推,一条腿盘在椅子上说,我就受不了现在的任何题材,女主干啥都是为了爱情,大清亡了,吴三桂怒发冲冠为红颜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儿,陈圆圆还背了个千古大锅。什么年代了,拿观众当傻子,哪有什么行业剧,都是行业恋爱剧! 我们一起吃西瓜,喝茶,聊起各自节俭的母亲。小白说,我妈早就扼住了阶梯电费的咽喉,凌晨时段是阶梯用电量最便宜的时候,我妈天不亮就起床,在这个时间段把一天需要用的电量用完,做够一天吃的饭,烧够一天喝的水,手机充满电,不吹空调,不看电视,衣服手洗,一个月下来电费九块九。小白告诉我,他们那里管母亲和婆婆都叫妈,不会说***或我妈,而是用标志性前缀来区分,比如西安妈妈,山东妈妈,同城就以小区名来区分,同一个小区就用楼栋号,同一栋用楼层或单元。此后,我们再提起小白的妈妈,称之为九块九妈妈。 我们聊起各自已故的父亲,小白说,其实想想,我爸这辈子挺值的,当铁路工人,哪儿都去过,挣的钱也都花自己身上,吃喝嫖赌快意人生。后来生病了,大家都骗他能治好,他就治着,最后发现大家都是忽悠他,这病根本好不了,于是果断放弃求生欲,连夜扒上阎王爷的火车皮就走了,相当于大号玩废了,重新练个小号去了。入院是十月份,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去世的,特别快,就跟再熬下去有悖于他大号人设似的。 冬天的暖气片摸上去是温吞的,室内不到二十度。小白戴着毛线帽,穿着羽绒服,十指冰凉,打字飞快,两天完成一集剧本。我在她的隔壁,问她冷不冷。她朝我嚷道,已经够好了,起码有暖气,相当于精神供热,我在家里,冬天手上起冻疮,能想象吗? 我把温度计拍了照片发给房东,房东立即承诺网购电暖气给我们,吓得我和小白连连推辞。万万使不得,几个月的电费算下来,怕是能买好几个电暖气了,这个代价想想就让我们冒汗。经过周密的协商,我和小白决定每人购入一只热水袋,房东爽快地发来红包。 我们的房东,上门过一次,临走的时候,我亮出一个足有挂在床头那么大幅的婚纱照,告诉他,这是我们打扫卫生时在衣柜后面发现的,经过缜密地调查比对,新郎不是任何一个在这里住过的前同事,有没有可能是他搬家的时候忘在这里的。尽管我们见到房东,觉得他和照片上新郎的年龄、脸型、发型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用小白的话说,简直就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关系——根本没关系,但说不定是他十几年前刚结婚的样子也未可知。小白在发现照片后的第一时间就提醒过我,千万不要低估了一个男人婚前婚后的变化,婚姻是他们放弃自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自信是他们审视自我的天然滤镜,他们完全没有容貌焦虑、身材管理可言,并且在变油变胖的道路上毫无底线。 房东当即认领了。一起下楼的时候,房东走在前面,拎着他的婚纱照,下到五楼忽然站住,转身对鱼贯而下的我和小白说,这个能还放在你们这儿吗?我明显感受到时间凝固了几秒,紧接着,我和小白以各自生平最快的时速参透了这个请求,当即同意,然后他把相框递给小白,小白再传给我,我就近送回家,整个过程就像传递一卷胶带那么随意。那个奇妙的时刻,三个人默默地成交了一个秘密,我和小白必须按捺住当场八卦的欲望,连对视都不敢,生怕这场戏泄掉。 我和小白每人抱着一只热水袋,坐在盛满冬日阳光的厨房,谈论起前室友孟姗。小白显得有点沉重,要不让她试试子彤吃的那种药?不过抑郁症和双向情感障碍还不是一回事儿。子彤说,她吃的两种药,一种是稳定情绪的,有助眠功效,另一种是让人亢奋的。这两种药的功效一抵消,不跟没吃一样么?我说她在吃一个叫阿拉……阿拉丁什么来着。阿拉丁神灯?小白问。差不多,说是负作用最小的药,我说,多少也有点安眠药的功效,孟姗说没吃药之前,不管她几点睡着,都会在凌晨三点准时醒来,无比焦虑,还伴有惊恐。小白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是,大纲和前十集都过了,马上要签合同又被别的项目顶下去了,你说平台的话靠谱儿吗?我说人家就是不想要了,她们改了那么多轮,已经被逼得无处下笔了。小白说,是,要我我也得吃药,哪有这么折腾人的,平台发回来的意见前后矛盾,这个说现实性与偶像感不兼容,那个说轻偶加现实的定位是亮点,这个说职场戏太少,那个说家庭戏不够,反正干咱们这行儿,谁都是爸爸,是个人就能说上两句,最后观众骂的还是咱们。我说能被观众骂,好歹是播出了。小白一愣说,哎,你一语惊醒我梦中人,这么说的话,我好想被观众骂,给我寄刀片,哪怕一坨屎也行啊。 小白突然想起来,前天下午公司不是来了个大师么,说是一直给公司看风水的,他不是要给孟姗看么,你那会儿在公司不?我说在,大师说了,孟姗身上背着个东西,得做法除掉,不然她好不了。除掉了吗?小白问。没有,我说,大师说在公司做不了法,得去他的道场才行。小白急了,去啊!等等,免费给除吗?五千,我说。小白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五千?我的天呐,孟姗去了吗?没有,我说,孟姗现在没钱,两个信用卡套现倒着还呢。小白这才放松了,像原来那样坐回椅子上,我跟你说,这要是我,五千块钱,我宁愿背它一辈子。 孟姗走的时候留下很多东西,说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就拿回去用吧。我和小白每人背个大行李袋上门,除了衣服和化妆品,实在看不出她还带走了什么。餐具和日用品都摆放在原位,冰箱里满满当当的。小白拿起一只马提尼酒杯说,这么好看的杯子都不要了,看来真的是生无可恋了。孟姗什么星座?双鱼,我说。对呀,小白又拿起水晶烛台,双鱼座最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你要吗?我点点头。天黑了,我和小白终于收拾完了,每人背着满满一行李袋物品朝小区外面走,行李袋的拉链合不上,我刚听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身后就响起小白的喊声,老韦,你雪糕掉啦!啊?是么,我转过身,缓慢地蹲下,尽量保持上半身平衡,去够地上的雪糕。小白大笑起来,你怎么好像落枕了啊。我说我不敢弯腰,会有更多的东西掉下来。 在小白的帮助下,我开通了闲鱼账号。小白给我确立了指导思想,咱们的优势是啥?卖故事,拼文案,你这样,把南红手钏的出处写成祖传的,加一句,保真保老无故事,三句话之内成交包邮。我按照小白的说法,挂上去的物品除了祖传的就是“前任遗物”,不觉中立起人设,家道中落的闲鱼烈女。因为是新注册的用户,闲鱼给了曝光率,我一个月内卖掉了祖传的银项链、南红手钏,前任送的三个包。 我在家点了烧烤,答谢小白,我们用孟姗留下的马提尼酒杯喝啤酒,欢快地碰杯。小白酒量不行,酒品感人,频频举杯,一瓶见底就上头了。她显得很兴奋,话比平时更多了,声音清脆,语调上扬,说没想到吧,写了两年多剧本,得靠变卖家当度日了,人家是被包养,你是被“包”养。两人笑够,小白语重心长地说,干编剧就不能有自尊心,在这一点上我是顿悟了,放下自尊立地成佛。我们写网文出身的,码字界鄙视链儿最底端,读者付费,那必须伺候好!给钱跪着打字都行!编剧是影视链儿最底端,从最底端到最底端,是吧,连个门槛儿都不用迈就过去了。你不一样啊,老韦,你们写纯文学的有灵魂,人莫言都说了,他从来不迎合读者,所以你当编剧吧,难的不是放下身段儿过穷日子,而是放下自尊过了卑微这一关。小白的话被一个很响的嗝儿打断了。我放下手机,把水晶烛台拿到面前,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小白问,是要许愿吗?我说,卖出去了。 花滑项目黄了,小白看完平台的退稿意见,苦笑道,早知道我有这本事,就该开个班儿给高考押题。小白被安排去写孟姗黄了的网剧,要求把原来四个三胎家庭的故事改成疫情时代的欢乐社区生活。小白摊开双手看着我,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能接受吗?我感到匪夷所思,疫情?欢乐?小白点点头,你的表情我太懂了,我可以写一个项目,最后死了,但不能一开始就奔着死去吧?咱们背井离乡跑这儿来写剧本,一到放假前就布置任务,节后上班交稿,“五一”国庆都在家写稿,我首席在医院护理***的时候都在赶稿,不就是为了挣点稿费,有个播出作品吗?不然的话,在哪儿挣不来这几千块钱,房租刨去一半儿,剩的那半儿点外卖都得算计,前一天熬夜赶稿,第二天还得打卡坐班,一分钱加班费没有,小区封控居家赶稿还扣钱。 小白不干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举起体重秤,这个我不带走了,留给你继续称。我帮她一起打包,确定公共用品的归属,叫物流上门收货。客厅的角落摞着几个纸箱,里面是小白率领我囤的洗衣液、卫生巾、湿厕纸,都是她“双十一”零点抢到的年度抄底价,我一个人两年都用不完。小白说,跟我合租这一年,湿厕纸改变了她的人生,对于我可以节衣缩食、信用卡还款分期,湿厕纸却坚决不能断供的执念,她从起初的不理解到为自己曾有过这样的不理解而感到羞愧。我说没错,这是我的底线,肛需。 小白走的时候,背着一个小双肩包,空着两只手,束起马尾,头戴黑色棒球帽,迎面绣着三个字:没洗头。我站在家门口,一团悲伤堵在嗓子眼儿,吞吐两难。小白下到六楼半的位置把手一扬,回去吧,老韦,有时间来郑州玩儿!然后就甩着马尾下楼了,跟平日去公司开会一样,回来顺便取快递,把我的也一起捎上来。 我关上门,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世界顿时安静下来,令人心慌。阳光在墙上投下一方白亮的窗影,像打开了投影仪,电影还没开场,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动了动,浮起来,游走了。 几天后,我推开小白房间的门,嗅到一股生冷的气息,我细细地甄别着,这气息与小白不在时的幽微差异。小白不在的时候,她的物品都在,空气中有她的呼吸,她的语气,打字的噼啪声,被子和衣物上隐隐散发出她的气味,房间里的气息是活的。小白走后,附着在她周围的气息也随之消散,再过些日子,这间屋子的生冷气息就会凝固成寂灭。写字桌上方的书架上,海蓝之谜面霜的空瓶还在,小白说,挂在闲鱼上能卖五十块钱。我问,空瓶有什么用?她说有很多网红买啊,把平价面霜灌进去,拍照和直播的时候装逼用,对了,你让老欧写到剧里去。我把空瓶拿下来,吹一下上面的灰,呼出一口白气。 春节期间,疫情加重,我被困他乡。刚交完稿子,年后意见才能下来,一时间竟无事可做。大年初一的早晨,没有任何新年的迹象,厨房的餐桌边,我对着一杯咖啡静坐,阳光将马提尼酒杯锐化,模糊了周遭的一切,空间在这一刻忽而陌生,我正在一寸一寸地消失,最后仅剩下一双眼睛。找点事情做。对,把时间填满,以免有了罅隙,奇怪的念头就会涌入,涨上来,回头时已看不到岸。 我把一天的时间切割成三份,上午学习查理老师的编剧课,做笔记,一天当中气温最高的时段去江边散步,晚饭后至睡前看电影拉片子,牢牢地活在时间的秩序里。 冬日的江边,波光潋滟,水鸟聚集,成群地在水面上盘旋,发出欢快的叫声。经过钓鱼的老头身边时,我看了一眼地上的桶,又看了看倚着栏杆眺望江面上鱼竿动向的人。查理老师说,老头儿钓鱼,围着看的这群人肯定分不到鱼,钓没钓到鱼跟这群人也没有关系,他们甚至根本不认识这个老头儿。但是,同学们,这个老头儿成功地得到了这群人的关注,得到了这群人的时间,我们从旁边走,百分百都会低头看一眼他的桶,这个模型叫欲望,你知道这个老头儿的欲望,所以你愿意花时间验证一下,他有没有达成他的欲望。 我住在空荡荡的两室一厅,天黑前灌满保温杯和热水袋回房间,尽量保证除了临睡前去一趟洗手间,其余时间只待在房间。我把热水袋塞进被窝深处,早晨还有余热,两只脚踏在上面,像踩到一只温暖的肚子。起床后,睡眼惺忪地往洗手间走,穿过客厅时,在镜子里看到了老欧。 三年没有一部新剧开机,化学家的旧居公司已经租不起,搬到了洋浦大街一栋别墅的副楼里,租金不到原来一半。别墅的主楼是婚纱摄影,疫情期间倒闭了,只来人运走了婚纱,人体模特七七八八堆放在院子里。副楼东西朝向,一楼终年进不来阳光。从装修风格来看,曾是奢靡一时的会所,只是年久失修,木地板的漆面脱落斑驳,每个房间的墙壁镶嵌着茶色镜子,从底部反上来的黑漆像一团团迷雾。 老欧搬到了公司附近。搬家那天,他打了一辆车,背着双肩包站在路边等,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抱着电饭锅。他的住处与别墅的距离、方位,与先前的住处与旧居的距离、方位,惊人地一致,他像一颗始终围绕公司运转的小行星,偏离轨迹将引发一场灾难。 我也搬家了,小区楼下收废品的师傅——我和小白以往所有快递纸箱的赠予人,骑着他的三轮车帮我运了两趟。一趟结束后,我坐他的车一同折返。早春的清晨,乍暖还寒,周末的街上人车稀少,我们像一对进城务工多年的夫妇,他收废品,我干保洁,日子平缓地向前伸展着。 公司的编剧走得只够凑足一桌麻将。老欧的《网红时代》再不完稿,这个时代恐怕就要过去了。小白口中那部女主为了爱情研发芯片的剧,我写了两年多,每一次交完稿收到的都是相同的指令:往后写,不要停,特别急。 一天下午,公司附近的街路紧急封锁,几个人回不去家,只能住在公司。我坐在窗前写稿,正对着别墅主楼的院子,写到深夜,借着楼顶的一束灯光,我看到院子里堆放的一个人体模特动了,它用胳膊肘支撑着上半身想从地上坐起来,然而只撑起了一半,被我发现后定在那里。我想到近期看的片子《鱿鱼游戏》,巨大的孩童人偶在童谣声中转过头,参与游戏的人,动就会死。我探起身,趴在窗前,死死盯着那个上半身将起未起的人体模特,它的姿势看起来很累。我看了一会儿,拉上窗帘,心怦怦跳。 第二天一早,我把窗帘拉开一道缝,阳光洒在院子里,完美地避开了我的窗子。人体模特们横躺竖卧,无法辨认前一晚想坐起来的是哪个,只能等到夜里,楼顶的灯光再次降临在它身上。我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夜晚的降临,白天在脑海里排除着种种可能性。 天终于黑了,楼顶的灯开了,精准地锁定在院子里堆着的模特中的一个。就是它,保持着上一次我看到的姿势,我隔着窗帘的缝隙时不时看一眼,完全无法集中精力工作。连续观察了几个晚上,直到白天我也能在模特堆中将它一眼锚定,它却再也没有动过。我已经筋疲力尽,只能确认它压根儿就没动过。怎么可能呢,是我眼花了。 子彤坐在一楼中厅的沙发上抽烟,头顶悬着自二楼垂下的吊灯,几百只蜡烛形状的灯泡像插在倒立的多层蛋糕上,看上去像一篇毫无创造力可言的故事大纲,集体发出黄色的光,使一楼唯一的公共区域更加昏暗了。她刚刚午睡过,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封控在公司期间,她的安眠药断了,睡眠极其混乱,情绪更加敏感。她盯着我的脚,好一会儿,指尖的烟灰掉落一截。我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交稿了吗?我问她。凌晨两点多交的,她说,再也没睡着。她把披肩紧了紧,问我,你刚才去会议室了吗?没有,我问她,怎么了?她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只有鱼缸发出幽绿的光,几尾锦鲤停在水中,可能睡着了。她说,我刚才有点困,在会议室的沙发上睡着了,我感觉是睡着了,身体很沉,又好像没睡着,我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非常清晰,但是我太累了,睁不开眼睛,我以为是你,过来找咖啡或者茶什么的。 我们的目光同时落在我的脚上,确切地说是我的黑色匡威鞋上。我告诉她,我的咖啡和茶都在我的办公室,这几天在忙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次会议室也没去过。还有就是,从到公司上班那天起,我就告别了高跟鞋,走路上下班,回家还要爬七楼。她又看了看自己的白色运动鞋,幽幽地问,现在公司里就咱们两个女的吧?我点点头,想到那个人体模特儿。 没事儿,她像是在安慰我,也给自己吃定心丸,又点燃了一支烟,可能是我这段时间睡眠混乱,精神有些恍惚,你知道,心力弱的时候总是能感应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点点头。但是,她说,它们并不会害我们。她慢悠悠地抽着烟问,你那个剧,央视的意见下来了吗?我尴尬地笑笑,催稿的时候说要报央视,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我们沉默着。一条鱼漂在水面上,鱼肚朝上。它死了。 马哥端着水杯从办公室出来,到我们这边抽烟。我们都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子彤问他,你多久没刮胡子了?他摸着下巴上密森森的胡茬,用手把头发搅得更乱了,问我们,这样是不是看起来更惨,更像是为了赶稿连命都不要了?我看到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上头串着三颗木头圆珠。之前并没见他戴过,我忍不住问道,马哥,你戴的是什么?他摩挲着圆珠,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警告我们,你俩可别跟别人瞎说。子彤一手擎着烟,慢悠悠地笑道,哪儿还有别人了。就是,我附和道。马哥把烟拧灭,原本仰在沙发上的身体向圆几边靠近,我和子彤也聚到中间。别墅昏暗的一楼中厅,那条死了的鱼,连同那座早就已经停摆却在后半夜突然敲响的落地钟,都在窥视着即将共享秘密的三个幽灵。 马哥说自打被封控在公司,他每天晚上做噩梦,特别可怕,可怕到他现在回想起来,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说着,他把胳膊伸到中间,我们几乎是贴着他的胳膊,看到根根竖立的汗毛。我和子彤一致怂恿他讲。马哥说,有一个噩梦是我在老家,我妈不见了,我哥我嫂子、我妹妹都在找,我也跟着找,疯了一样,就是找不到,我累得不行了,一屁股坐在路一边的石头上抽烟。可是当我点着烟一抬头,身边的环境变了,你们猜我在哪儿?我不敢猜,目光飘向子彤。子彤弹了弹烟灰说,坟地。不是,马哥说,是我办公室,我就坐在我妈身上。我和子彤迅速弹开身体,缩回沙发里,子彤抱住自己的双臂,天呐,好可怕!她的烟蒂死灰复燃,马哥把杯子里的水倒进去一点,烟灰缸发出“嗞”的一声。我扯过一个抱枕,急切地需要一个倚靠。 马哥看着我俩的样子,抿着意料之中的笑意,又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问,还听吗?子彤惊呼,还没完?我把抱枕抱得更紧了。马哥说,然后我就醒了,看到床尾坐着一个人,可是我身体动不了,发不出声音,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眼睛闭上,过了好长时间,我再次睁开眼睛,那个人没了,我也能动了。 我和子彤像坐在过山车上,刚从索道的顶端俯冲下来,心脏还没归位就冲上更高的峰顶。现在终于结束了,在平缓下滑的过程中,脑海里还原着画面。马哥的办公室我们太熟悉了,一套桌椅、一张单人床,办公室最里面的角落,狭窄的楼梯蜿蜒而下,通往地下室,里面堆放着清宫戏的戏服和道具。他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室同一个朝向,窗子都对着别墅主楼的院子,终年不见阳光。 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问马哥。是个老太太,他狠命地吸了一口烟,表情像是嘬了一口烈酒。能看这么清楚?子彤简直难以置信。马哥摇头,看不太清,我那屋窗帘不是厚么,但我从来不拉严,要是起夜的话,不至于摸不清方向,我借着院子里的光看到黑暗中有一团浅色的东西,细看是灰白的头发,在后脑勺底下挽个髻子,佝偻个背。 马哥担心这个梦带着某种可怕的预兆,第二天跟家人视频,母亲一切安好,他对梦的内容只字未提,却形容了坐在床尾的老太太。一旁沉默的父亲开口了,那是你奶,你一直在外面打工,吃不好住不好,你奶肯定是心疼你了,去看看你,你找个路口给你奶烧点儿纸。马哥照做了,心里仍不踏实,在淘宝上买了一串开光辟邪的红绳桃木珠手链戴上。 四人编剧群,老欧破天荒说话了,晚上到我办公室喝酒怎么样,我出去买点吃的。几个人纷纷响应。老欧的办公室临街,白天虽吵,好在阳光能照进来,有个阳间的样子。四人围坐在茶几周围,拉过两把椅子,围合成打麻将的排面。子彤说,我们真是太乖了,公司就咱们四个,还严格遵守下班时间。她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拿起手机打了个下班卡。 夕阳像被筛网滤过,细细簌簌地倾泄而入,老欧坐在暖红的光里,显得很不真切。外面安静极了,一个行人也没有。茶几上摆着绝味鸭脖、鸭肠、素菜什锦,老欧在超市采购的花生米、薯片、午餐肉、三瓶红星二锅头。我从囤货堆里带来四桶方便面,打算喝完酒来点儿主食。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好极了,内心升腾出久违的安定感,像和家人一起过年。 很快,大家都发现老欧不对劲儿,以往他喝了酒无比兴奋,大尺度嘲讽男编剧,跟女编剧开色情玩笑,像个人设是小丑的男主。这一次,他只对我们说,来,喝酒,然后就干掉一小杯白酒,闷头自顾自地喝。终于,马哥忍不住问,老欧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老欧低头看着桌面,眼皮上挑,点点头,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看着彼此,也都默默地把自己的酒喝光。老欧似乎很感动,为我们一一倒酒,激动得手在微微颤抖。他把酒瓶往茶几上一撴,双手拄着自己的大腿,极力用更标准的普通话说,我精神可能出了点问题。他说得很慢,一遍我们就都懂了。他从子彤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动作生疏地点上,他根本不会吸烟,还没吸进去就吐出来,像一条搁浅的鱼在吐泡泡。 可怜的老欧,烟灰掉进了酒杯里。我问他,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其实这段时间大家关在公司,每天写稿,都很抑郁。他摇头说,跟这个没关系,这几天晚上,我一躺下就听到有人跟我讲话。他的话瞬间令我们警觉起来。马哥下意识地转动起手链上的桃木珠,问老欧,谁跟你说话?老欧说,剧里的人。我感到毛骨悚然,《网红时代》里的人物?我追问。老欧说是,他们嘲笑我,骂我,这个傻逼,一部剧写了八年,一分钱稿费也没拿到,人家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写个鬼,写了也没人要!老欧突然尖声笑起来,像以往喝了酒那样,亢奋地站起来,一一指着我们,你们是不是也这么想!我就知道,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傻逼!他又干了一杯,继续叫嚷,要不是因为想成个作品,谁会待在这里!要是没有老家的房子,我老婆孩子早就饿死了! 突然间安静了,很多聚会的场景都出现过类似的冷场。这时,门锁响起了转动声,在死一般的寂静中,金属缓慢转动的声音,像有人要推门而入,四个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声音停止了。我看着马哥,正要说话,他立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摇摇头。 谁!老欧的一嗓子,吓得我脑仁几乎炸掉。子彤捂住胸口弯下腰,显然也吓坏了。老欧疯了一样冲到门口,一把拽开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别墅喊,有种就给我出来!是谁!马哥从老欧的身后挤出去,回来的时候面色凝重,他说,大门和入户门都锁着。我们都听到了对吧?我急切地询问着马哥和子彤。子彤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想回家,这个别墅里肯定还有别人,我能感觉到,是个女的。 老欧举着一把扫帚,尖笑着到处搜寻,连滚带爬地上楼梯,声嘶力竭地叫喊,给我出来,有本事冲我来!我***活够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子彤哭得话都连不成句,一哽一哽地说,怎、怎么办啊,老欧、疯了。马哥撸下手链,朝地上一摔,骂道,操,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抄起酒杯,一口干掉,对子彤和马哥说,我知道是谁!我起身冲向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门,漆黑一片,我一把拉开窗帘,天已经黑了,楼顶一束白亮的灯光打在那个模特的身上,它正扶着地面腾起上半身要坐起来。妈的,我就知道是你。我咒骂着,四处找寻着可以当作武器的物品,最后拿起一根绳子。我打开窗子跳出去,夜风扑面,顿觉血往上涌,一团火卡在喉咙之间。模特已经站起来了,它光着头,浑身赤裸,胸型坚挺,迈着修长的腿朝我迎面走来。我向它冲过去,跳起来用绳子死死地勒住它的脖子,跟它一起扑倒在地。像是暂停多时的画面被按下了“播放”键,那些原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模特儿都陆陆续续站起来,朝我逼近。 几个月后,老欧交了四十集剧本全稿。公司的意见是,风向变了,改成正能量“九○后”大女主创业剧。第二天,老欧没来上班,第三天也没来。老欧消失了,微信不回,手机关机。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在朋友圈,他已经回到了广东老家,沿着海边绿道跑步的背影,矮胖版阿甘。 我们在群里聊起那天晚上,子彤说,其实我挺感动的,老欧像个中世纪的勇士,拿着一把扫帚保护咱们,既悲壮又荒诞。她对我说:你真该写一篇小说。我说我还没准备好。老欧发上来一串图片,都是他做的广东菜,邀请我们去玩,住他家。子彤说,老欧走后没再写过一个字,发朋友圈只有图片。我重新翻了一遍,果真如此,照片上的老欧,眯笑的目光中透着慈祥。八年编剧时光,把老欧从一个网文大神打回了平平无奇的喜欢做菜和长跑的中年男人。 我问子彤最近好吗,她说还不错,每天只吃四分之一阿戈美拉丁加一片佐必克隆。我说马哥怎么从来不说话,是不是把这个群给折叠了,不是个人。子彤说,马哥哪有时间跟咱们聊天,人家直播一小时能卖出去好几十条核雕呢。我想到跟马哥在火车站告别时,他说的话:等哥挣钱了,成立个工作室,咱们自己原创,不给定金一个字不写,操! 子彤说,那天晚上简直太魔幻了,我跟马哥追到你办公室,你人世不醒地倒在床上,窗户大开,马哥关窗,我帮你盖被子,又去二楼抓老欧。我问子彤,后来别墅里又发生过什么灵异事件吗?子彤回复,没有。过了一会儿,她又回,别墅外的算吗?我发了个吃惊的表情。她说,你走之后,有天早晨,马哥看到院子里的那堆模特的其中一个,脖子上系着一条红围巾,马哥说以前没注意,那天夜里下雪了,特别扎眼。 我把一个链接发到了群里,知乎上给我推送的一篇文章《马来西亚学校爆发集体歇斯底里》,里面提到了学生们集体见鬼现象和心理学家的解释:这种痛苦而令人尴尬的症状,是急需得到关注的迹象,他们可能是想表达他们无法表达,或不能表达,亦或不愿意使自己承认而说出来的一些情感——心理学家斯蒂夫·戴蒙德在二○○二年一份心理学期刊上的文章中这样写道。 冬奥会期间,我收到了两条来自前同事的微信,一条是老欧,信息被迅速撤回,他显然是发错人了。巧的是我已经看到,内容是:最近跟韦宁联系了么,她怎么样,离开公司以后还自问自答么? 另一条是小白,内容是:知道羽生结弦为啥在冬奥会上挑战4A吗? 为了爱情,我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