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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文学》2022年第10期|李相奎:漫步长白山

时间:2023-04-27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李相奎 点击:

1

在我的视野里,前面是树林的一个角落,几棵橡树,几棵桦树,间或还有一片落叶灌木紫花槐,它的花轴密生短柔毛。草地上的绵马鳞毛蕨努力生长着,伸展的大叶片似乎是为了占领更多的生存空间。说绵马鳞毛蕨可能知道的人并不多,如果说它的药名贯仲很多人都有印象。贯仲主要的作用是清热、解毒、杀虫。它可以防治流行感冒、麻疹流脑、乙脑和肠道寄生虫病。我们真应该感谢长白山,为人类提供几百种药用植物。长白山的人参、灵芝、天麻知名度很高,当然还有鹿茸,它们都是长白山的珍品。

放眼望去,风景里最为生动的就是那条蜿蜒于林中的溪流,它在阳光下闪烁着不可思议的金属般的光泽。当我走进溪流时,那种金属似的亮光不见了,溪流呈现着一种青绿,那是倒影河岸树荫的结果。就连河床上的水苔也是青幽的颜色。我不知道这条河流在森林里存在了多久,但我在葱茏的森林里看见它,并听见它“咕咕”流淌的声音,我仿佛在瞬间进入了时光的隧道,这是幽暗的风景提示给我的历史感。在深夜仰望深邃的星空时就会有这种感觉,觉得一切都那么神奇与遥远,只有星星才是这历史感里的存在者。

树林里过于静谧,以至于能听见灌木丛中昆虫发出的慵懒的声音。我停下脚步,这才能听见树林深处黄腰柳莺的歌唱。从声音的强弱度分析,黄腰柳莺距离我至少有很大一段距离。

当我路过林中腐殖质深厚的阴湿地段时,发现了几株细辛。也有当地人叫它烟袋锅花,因为它的叶子还真像烟袋锅,中间还有个漏斗。一只花大姐爬在细辛的叶子上,难道花大姐要借助细辛祛风散寒、通窍止痛?

在森林漫步,蚂蚱是最常见的小动物了。对长白山的昆虫知道得太少,以后要陆续补课。我在啄木鸟的“架子鼓”声中走向树林深处,离黄腰柳莺歌唱的舞台越来越近了。

2

黄腰柳莺的歌声确实是太完美了,我说的完美是以鸟儿自身条件而言。它的声音嘹亮中还富于变化,就连独立生活不久的幼鸟其唱功也不错。

基因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遗传。我说的不仅是生理性的遗传,还有生命意识的遗传。

在林中的一个山崖底发现树枝遮掩的山洞,我好像一个顽童那样好奇地想知道山洞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我在附近捡了几块石头扔进洞里,并没有我想象的某种动物出现。我凝视着洞口若有所思。我想起童年在林场附近的树林里,偶尔发现山洞,心里就充满了想探索的欲望。如果说好奇心是儿童的天性,我不否认,但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因素存在呢?比如,人类先祖曾经有过居住山洞的经历,对于山洞的记忆是不是遗传给后代了呢?我知道这么说没有科学依据,但你们相不相信,人的善良多是后天教育以及生活环境影响而生成的一种意识与品质,但有些人天生就有善良的基因。天生的善良就是传承了他的父辈的善良。性本善,指的就是天生就有善良基因的人。

我想从布满灌木的那棵榆树旁走过去,一不小心胳膊肘碰到了树干,一下碰到麻筋了,立刻就像有很多细细的针迅速穿梭在肌肉里,又麻又酸。这种体验很多人都有过。我皱皱眉头,想知道这种生理反应是怎么发生的?是不小心碰到经络还是穴位了?

无意间,我看见密林的上坡上有一个不是很高的山崖。我朝山崖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看见了不少节骨草,绕过几棵白丁香树,就看清楚那道山崖了。崖下有很大一片灌木丛,不要一听灌木丛就以为是一片低矮的荆棘,那里的落叶灌木白杜至少有四五米高。

为了观察白腹蓝姬鹟,我对悬崖峭壁格外关注。白腰雨燕也喜欢在峭壁的岩洞里筑巢。我在山崖发现过白腹蓝姬鹟的巢穴,但从没有见过白腰雨燕的家。在长白山观鸟,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在灌木丛里找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地方坐下来。光舒适不行,还需要从这里用望远镜能观察到山崖。我一点一点移动望远镜,仔细观察被放大的山崖的上半部分,看得清峭壁如水锈一样颜色的皱纹,没有发现巢穴的地方。这个峭壁过于光滑,而且还没有石峰,峭壁突出的部分棱角分明,就像刀削过一样。我在灌木丛里静坐了半个多小时,只听见附近有鸟鸣,却不曾看见鸟儿飞往峭壁。也许这个山崖离前面的河流距离有点远了,因为我发现白腹蓝姬鹟选择巢地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那就是依水而居,大部分巢穴离溪流的直线距离大约二十米左右,从没有看见过超过百米的距离。

无所收获,我只好有点失落地怏怏离去。

在树林里,很突然地看见苍鹰从天空飞过,它的速度极快,一现即逝,来不及观察它飞翔的英姿,它就消失在森林远处。走了一会儿,看见树林里有一棵枯萎的橡树,很粗壮,只是树枝光秃秃的,就像患有静脉曲张的患者站在林中。我长时间从不同角度凝视这棵枯树,我想我是想从它身上看出点什么。从根部一束树枝,我确定它已经枯萎,没有生命力了。我相信它曾经是一棵风华正茂的大树,有过最美好的年华,树冠浓密,枝繁叶茂,在盛夏遮蔽出一片阴凉的天地。它习惯于挺立,挺立是它的生命姿态,也是它的尊严。

这个下午我与短翅树莺友好相处了一个多小时。短翅树莺虽然胆小怯人,但你在灌木丛里保持安静,时间一长它就对你产生了信任感。和短翅树莺做了一个小实验,我用手机播放轻音乐,一开始,短翅树莺被吓到,飞到附近灌木丛忐忑不安地鸣叫。后来,我换了一首鸟鸣的音乐,里面是不同鸟鸣声,很快,短翅膀莺回到自己的领地,但它还是觉得奇怪,怎么会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不同的伙伴呢?可是它又看不见其他鸟儿,就莫名其妙地也跟着歌唱起来。我相信,乡音对鸟儿也是亲切的。

3

晚上,煎了咸鱼和豆腐,拌一个菠菜粉丝凉菜,大米豆粥。我和母亲吃得都少,一天半斤米足矣。饭后母亲看电视,很快又躺下,听韩语歌曲。有时候吃饭就是一种义务,特别是没有食欲的时候。

这又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晚上。窗外细雨淅沥,好像哭不够的婴儿。一位知心朋友的母亲去世几天。朋友郁郁寡欢,悲痛欲绝。这两天没有朋友的留言,有点放心不下,想打电话,最后还是在微信里留言。在大痛大悲时,任何安慰语言都是苍白的,也是无力的。

我一边听着雨中百合演唱的歌曲《为你等了几个秋》,一边整理文稿。几年前听过雨中百合《相思的雨》,开始关注她的歌。

山居笔记一直在持续的创作中。但我自己知道,现在的创作笔记零散,这只是创作山居笔记的开始,也是在文体上的试笔,更系统和精彩的将会在以后。那就是我在长白山西坡、南坡都有了创作“驿站”,就可以形成一个有机的系列,也会更加丰富多彩。我想再用三到五年时间完成山居笔记的创作,共60万到80万字。写山居笔记,没有想它的以后会如何,没有野心,没有功名的欲望,只想做自己想做的,写自己想写的。如果它有价值,就没有辜负自己的时间和爱好。这是那天瞬间的感想。

“从心灵流出的鸟语花香。”这两天,一直想用一句话概括自己喜欢的文字风格。有没有一种文风,能让人在阅读时很快想到了田园牧歌,想到了大森林的安静,想起了溪流的清澈,草叶的青青,月光的咏叹,行云如流水,这样的文字是那么干净,淳朴,清新,淡雅,丰盈,细腻,流畅。我相信,没有干净的心灵,写不出如玉般的文字,心无阳光的人,脸上不会有明媚的笑容。我喜欢通俗易懂,直抒主题的文字,也许希望文字具有朗诵的语感,但不能说这样作品就肤浅,细细品读,你也许看到直白的文字后面蕴含的哲理。我认为文字的张力是隐蔽的,在作品的整体性上,崇尚真善美,文字里的忧伤、眼泪,都该是作者感同身受的抒发,而不是多愁善感的无病呻吟。

如果让我用长白山的某种树林来代表文字的创作,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白桦林。我希望每一个字都是一株白桦树,偶尔,也会有橡树,那是叙述风格的转换。如果用长白山某种花卉比喻文字的风格,可以像冰凌花,也可以是高山杜鹃。也许白桦林与高山杜鹃两种风格,才是更好的文字风格与作品的韵味。我想,只有心中装得下高山、大海、草原的人才会有如此浩瀚的情怀。文人的胸襟应该是辽阔的,像蓝色的海洋那样辽阔,文人的情怀也应该是唯美的,像透明的翡翠那样唯美,文人的人生才可观日月。文人的心灵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是芳香四溢的桃花源,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蝶,一山一水,都是真诚、善良、美丽、宽容、理解。读者能够从文字触摸到仁厚的母爱,阳光的慈悲,大地的厚重与温暖。好的文字应该就像饮一杯能润喉舒肺的甘露美酒,感觉每一句都是语感如风,意蕴如云,不做作,都是经过深情而孕育、有感而发、由心而生的诗句。文章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净土上生机勃勃的绿芽,都是鲜活的,具有生命感知的特征,像芳香的花朵,是心灵的桃花源。

秋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叙述着夜晚的光阴故事。但不是在感叹光阴似箭,而是在委婉地倾诉某种季节更迭的情节。有时候淅淅沥沥的雨是天地之间的媒介与对白,有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又是思念的蔓延与泛滥。

我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阅读《低吟的荒野》,仿佛看着作家在窗前凝望与沉思。

4

走在森林里,我时常想从树木、花草、岩石、鸟鸣、溪流以及松鸦与水獭那里找到胡冬林曾经留下的气息与印记。对长白山了解得越多,感觉才能去探访胡冬林对长白山热恋的秘密。他对长白山爱的秘密就是敬畏大自然。我们从他的《山林笔记》能够深深感受到这一点。

因神秘而遐想,因遐想而飞翔。走在美丽、富饶、浩瀚的长白山,就如刘姥姥走进大观园。何止是大观园,简直是走进了最有特色的博物馆、大自然的基因库。在长白山能够领略浓缩上千公里才能看见的垂直景观:山顶白雪皑皑,山下杜鹃花开;山下阳光明媚天空蔚蓝,山上落雨纷纷或飞雪飘飘;山顶一片苍凉的火山灰,山下古树参天绿荫遮蔽;山下小精灵跃动鸟语花香,山顶不见鸟飞一片荡然空寂。

文字无法精确全面地描述长白山的神奇,只看过天池、十六峰、瀑布、美人松、高山杜鹃,不能说你看过长白山的神秘与神圣。从温带到寒带四个不同的垂直自然景观,每一个景观都可以震撼你的心灵。在这里“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是很平常的事情了。如果你有时间,条件允许的话,一定要到原始森林走一走看一看,前提是你热爱自然。

5

我常漫步的森林,海拔多在一千米左右。如果想观察原始森林,我也会去更高海拔的地方。长白山主山脉主要位于和龙、安图、长白、抚松、靖宇等地,这一带地势较高,多在海拔一千米以上,但珲春盆地却只有海拔八十米,高低落差非常大。

在海拔一千米左右的区域,我经常与黄腰柳莺、沼泽山雀、红胁蓝尾鸲、啄木鸟、三保鸟和大山雀等相遇,星鸦也生活在这一林带。

我相信这个海拔高度也是我的同学胡冬林经常光顾的地方。记得他很详细地描写过星鸦的生活习性。我也确信,他走过的森林,还有很多我没有走过。他和《活山》《低吟的黄野》的作者一样,经常睡在山里。对胡冬林的一次经历我记忆犹新。我曾经多次想看看他在森林居住过的地方,我根据他的《山林笔记》,记录下他那一个晚上的森林经历。

黄昏时分,他穿过一片浓密的红松林,走到一个山坡的两个马架子前。马架子是秋天进山打松子或采蘑菇的人搭建的临时住所。这是他的森林居住地之一。马架子由胳膊粗的木楞搭建而成。也许后来有人为了防寒在木楞里外糊了泥草。去年,他的朋友喜彦叫来一些人,帮他在马架子顶上苫了厚厚的塔头草。又把马架子外墙抹了一层黏土。因为冬天,他也会住在这里,便于观察森林里的鸟类和其他动物。看似简陋的土木房,冬暖夏凉。他在马架子周边,栽了一些发芽葱。太阳已经落山。但夕阳的余晖把远处的天际渲染得一片灿烂。附近的灌木丛和树林里,晚归的鸟儿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他走进最大的那个马架子,放下望远镜和相机。点燃蜡烛。这个马架子很大,面积有十六七平方米,土炕占了一半的面积。在长白山脚下,一般结伴打松子的人做的马架子,也就七八个平方米,有的十几个人,晚上就挤在大土炕上休息。很显然,曾经搭建马架子的人群里,一定有人会做木匠活,所以两个马架子都有简易的门窗。

他拿着两条毛巾和一双拖鞋走出马架子,来到不远处的小河边,从水中捞出一个塑料盒,从塑料盒中取出注射器,往自己肚子上注射胰岛素。他有糖尿病,心脏也不好。打完胰岛素,他又把塑料盒沉到水底,上面盖了一块石板。河水成了他储存胰岛素的天然冰箱。

这时天色已黑。他用河水洗了脸,洗了脚。棕色毛巾是擦脚的,蓝色毛巾是擦脸的。他一个人,把森林里的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晚饭,吃得很简单。但吃得有滋有味儿。榆黄蘑煮挂面。再放一点儿山韭菜和几片午餐肉。味道美极了。城里人也许永远体会不到,这样的一顿晚餐,对久居深山老林的人来说,远远胜过年三十的晚宴。因为在深山老林,厨具不全,也没有购物场所。一般他不是做炖菜,就是煮粥或做汤,吃大煎饼或带来的馒头,煮挂面是最便捷的。

饭后,他在马架子外面散步。在马架子后面,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有几个木头支架,支架是用来脱松子粒的工具。他有时会坐在支架前抽烟。每一次抽完烟,都会很谨慎地把烟头在地上踩一踩,有时会踩三四次,直到确认踩灭烟头余火,才放心地离开,不管是不是防火期。进入防火期,如果在森林,他就忍着不抽烟,都是回到地戗子或马架子才过烟瘾。在林中,这样的住处还有两个,不过那两个都是地戗子。饭后散步或抽烟,他都不会在外面耽搁很久。很快会回到马架子里写日记。因为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把每天的所见所闻,用笔记的形式记录下来。

土炕上新铺了厚黄色的帆布,上面还铺着狗皮褥子。有一张陈旧的小木桌。桌上桌下是几本书和一个很厚的笔记本。他就在木桌上写日记,或读书。天气好的时候,他也会在森林里的写字台上写字。那个写作台就是一个很大的树根。

他提笔写道:上山真快乐,而我决不能远离快乐。赚钱不重要,享受不重要,情欲不重要,只有上山重要。在如此追逐金钱的社会,人总要坚守一份圣洁,这圣洁就是森林荒野,尽管只有很小的一块儿,我也守护它尊敬它并爱惜它,这是我的得道之地,心旷神怡的脱俗忘忧之地。终于在五十多岁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创作的灵泉。

他写了很久,感觉眼睛有些发涩,这才放下手中的笔。他从一本书中间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父亲母亲妹妹和他。他爸爸妈妈都是作家。他凝视照片好一会儿,才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起来。点燃一支烟叼在嘴上,手里拿着一个一米多长光滑的胳膊粗木棒,在简陋的门前仔细听听外面的动静,感觉没有异常才走出马架子外面。今夜的天空很黑,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只有树林里的风,忽缓忽急地呜咽,很像一个沧桑老人在叙说往事。

他仰头看着黑色天空在心里说: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

冬林擦擦眼角,继续在心里说:我知道,你们在天堂,能看见我的一举一动。

他深深叹息一声。一个少年,在上课时,听到噩耗。少年疯狂赶回家,看见亲切温暖的母亲,已经没有气息,不再对少年问寒问暖……

远处,有萤火虫若隐若现。在他的意识里,萤火虫是黑夜里不肯入眠的灵魂。

不知站了多久,他走进马架子。用木棍顶住门。躺下,继续看书。他看的书,大部分都是写自然的,有写大自然声音的,有写大自然颜色的,有写狐狸的,有写熊和野猪的,当然还有写各种鸟类、树木的。有人认为,文学只有写人才是文学。对于这个观点,他也犹豫了很久,他从事的是不是文学创作呢?看过不同国籍作家写自然的作品后,他才认定前面的观点是错误的。写人写动物都是文学创作,都可以写出流芳百世的经典作品。在没有进山前,他呕心沥血多年,写了长篇《巨虫公园》,虽然现在还在出版社“搁浅”,没有出版,但他感觉那是一部不错的作品。

没有睡意,看看时间已过凌晨两点。服用安眠药。吹灭蜡烛睡觉。

6

胡冬林的很多日记和作品都是在森林里完成的。所以,我阅读他的作品,总能感受到文字里森林的味道和鸟鸣的声音。

此刻,我正漫步在海拔一千米左右的林带。刚才对胡冬林的回忆让我久久感慨不已。我觉得他的人生海拔高度可以与美人松比肩,是长白山作家们的典范。

我攀上一块两米多高的卧牛石看向远处。在这个海拔高度上,夏季气候温和湿润,林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棕黑色腐质土,土地肥沃,似乎捏一把土就能养育花草。远远近近的针阔混交林树木苍翠。如果细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林带层次分明,林带上层是高大乔木,比如红松、冷杉、云杉、黄花松、赤松等,中层是小乔木,比如小花木兰、桑树、杜松、长白侧柏等,而树下是灌木和草本植物,中间的藤本植物缠绕于乔木、灌木之间,鸟儿、野兔乐在其中,和谐相处。在这个林带几乎生活着80%以上的长白山常见鸟类,是名副其实的鸟的天堂。

胡冬林曾经计划写一篇《鸟天堂》的散文。可惜我们没有读到他的这篇酝酿已久的作品。长白山的鸟儿赋予胡冬林太多的生命内涵,他认识长白山的一百多种鸟儿。我的文章里经常写到胡冬林,不仅是因为我们是吉林省作家进修学院的同学,而且因为胡冬林是第一个深入探访长白山生命的作家。

7

长白山的芳林嘉木数不胜数,不仅仅是美人松让人欢喜赞叹。我们习惯赞美笔挺的大树,比如落叶松。我们常常用亭亭玉立形容白桦,我们将松树冠以常青树。这些树木我也喜欢,但最令我震撼和感动的是姿态既不亭亭玉立,也不伟岸的岳桦。岳桦的美,是一种气质之美,是一种悲壮之美,是一种坚韧之美,是一种不卑不亢之美。如果你知道长白山高山地带的气候环境,你一定会对岳桦从心底肃然起敬的。

我当然也喜欢白桦。当我漫步在长白山麓的针阔叶混交林里时,看见一棵棵白桦与美人松并肩而立,它风姿绰约的身影对应着美人松的干练,我仿佛看见了郎才女貌的情侣,它们一样的笔直、窈窕、匀称,二者在一起堪称绝配。在长白山多地有大片的纯白桦林,在这个以白为主色调的树林里,每一株白桦都是洁白得干练,洁白得纯净,极为赏心悦目。

长白山北坡海拔两千米上下的灰褐色岩壁,是岳桦的生存地。岳桦是长白山最高处唯一生长的乔木,它有资格俯视远方,其他树种只能仰望它。严寒、贫瘠、狂风迫使它匍匐于大地,但它依然生生不息,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不肯屈服于外力。它不笑话白桦太妩媚,也不讥笑青松过于轻俏,也不会鄙视低矮的青苔,它没有任何豪言壮语,与狂风暴雨搏击是它的座右铭,坚强与坚忍是它一生不改的信仰。

我曾经有两次机会与岳桦林近距离接触。出于安全考虑,现在来长白山的游客已经没有这种机会了。我一直忘不了岳桦带给我的心灵震撼。我感觉视野里的每一棵岳桦那扭曲的身躯是别致与血脉偾张的,狂风赋予岳桦狂野奔放。初次近距离看见岳桦,很多人一定会被它们近似痛苦挣扎、变形扭曲的模样震惊。当触目惊心过后,我们再用心去体味岳桦的人生,你才能看得见它灵魂的内涵,艰苦卓绝的生存环境让岳桦特立独行,生命的壮烈体现得淋漓尽致。

岳桦匍匐于地的生存姿态,那是它与大地深情的对白。它背对峭壁,面对苍天,那是它的生命尊严。它与狂风暴雪一起倾诉海拔高度的欢歌,只有这样的高山灵魂才能壮烈地在火山造就的废墟上生存和延续。如果长白山少了岳桦林,就少了画龙点睛之笔,岳桦与天池、瀑布、大峡谷一样不能复制与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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