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搭上一辆公交车，像搭上一艘情绪波涌的船舱。每一滴溅上甲板的水珠，都在清晰地滚动着。有种情绪在车厢人群中互相传染：露在扶环下微皱的眉梢，靠在椅背上出神的目光。偶尔传来一两声干闷的咳嗽，会不打招呼弥散开来。也有不为所动的人，心里装着更深更沉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今日的车开得相当急躁。又或许这冬日的天气是躁闷的。但这急躁似乎又夹杂着什么。车在前方调了一个头。从溢满雾气的车窗往外看，是这个城市大片清爽的绿影。冷得能哈出雾气的天里，不知怎么突然有了种夏日清凉的意味。

也许，急躁的是人。冬天的风是吹不进车里的，绿色的影子也随着车的前行，而渐渐偏离了我的视线。我偏爱这种充满植物芬芳的颜色，它覆盖了我此时的所有感觉。我想到了夏季绵延的梅雨，绿色的大树被雨刷得又新又亮，空气中蔓延着一股泥土的味道。人群也不愿呆在香樟树下，树上的叶子承载不了太重的雨滴，它们纷纷坠落于地。

车厢里挤满拿着伞的人。伞面上不时掉下的水，让整个车厢充满潮湿的气息。此时的车厢，像被反复整理过的行李包，塞得满满当当。不时会有你的水滴渗到他的身上，你的胳膊挤到她的肩膀，如此这般，仿佛在反复提醒你，一个人，必须有个特定地方才能得到最好的安置。我想此时的每个人都在竭力平衡着自己的情绪，在等待自己站点到来的那刻，大步下车，长舒口气，撑开自己的伞，回到之前平稳又快速的生活节奏中。

车外的绿影，渐渐被一片朦朦胧胧的灰色与白色代替。车厢里的扶手，摩擦中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夹杂着公交车不知疲倦的马达声响，和一丝丝汽油奇怪的香味。车在一如既往行进，随着时间的推移，车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少，每个人的情绪似乎也慢慢在好转。偶尔遇到路面上的积水，车子一鼓作气压过去，不过只溅起几点水花，一切，已开始风平浪静。

这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公交车。在我们这个城市，每天都有这样的公交车，一辆接一辆。它属于所有人，也属于我们每个人。它的车厢里，有鸣笛声，有车轮的转动声，有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有扶环摇晃的碰击声。这里所有的陈设、所有情节的发生，包括每个人的呼吸与喜怒哀乐，都裹含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这种情绪如同山里的大雾天，看不见雨水，却被水汽所氤氲。只是不同的人，也会给一节车厢带来完全不同的感觉。车厢里每个人的情绪会不停与其他情节碰撞，进入一个大的车厢后，一切不再那么清晰。但无论这个车厢的情节为谁左右，总有一点是共通的：像是马路上的人群，如潮般聚集，又停留在红绿灯的警示前，各自遵循着生活乃至生存的法则。即使是一株植物，也都有它的声音，它吸收雨露、沐浴阳光的时刻。

我搭乘的这辆公交车就要抵达它的终点。我看到一个个载满情绪的气泡，随着车厢的越来越空而缓缓飘散。在城市冬日的阳光下，它们和人群一样，会一个个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