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朋友问我,他送我的那盆红梅有否开花,他说他家的开花了,他还发来照片让我看,那真称得上是怒放,美丽至极。那是红梅的老品种,叫骨里红,开重瓣花,花朵很大,颜色恰如其名,红到骨子里头。 可是,我家的那盆红梅却无声无息,而且那灰湫湫的枝条看上去都要干枯了。我感觉情况不妙,心想,不开花也就罢了,但不要就此完结,于是,我还是去浇水,让盆里的土始终持有水分。回想去年,朋友给我拿来这盆花的时候,枝条上挂满了苞蕾,因而保证我看到了红梅花开。 红梅之所以让人喜欢,是因为它盛放在万物凋敝的冬季,其时许许多多的花草无力抵抗肆虐的北风和严寒的低温,萧瑟枯萎,只能期待来年的春天。冬日里的阳光并不那么灿烂,因此天气常常显得阴沉沉的,而盛开的红艳艳的梅花就像点燃了光亮。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在冬季里开放的花卉,只是大多都搁在屋子里,可红梅不是养在温室里的,真就是直接承冰雪,经风霜,挨凛冽。正因这样,红梅才显出不畏天寒地冻的傲然和坚韧,俨然成为一种稀缺的精神的象征。 当时正月都快过了,我觉得不会再有希望了。可那天早晨,我忽然发现枯涩的枝条上冒出了几星小小的花蕾。终于还是来了花的消息。有了花蕾,应该就有花开。果然,这些天,花朵开始绽放,虽然小小的,但每一朵都是那么精致,五瓣叶子的花托上围了一圈由浅入深的红色花瓣,我细细数了一下,共有十八瓣,摸上去如丝绸般光滑,中间是细细的灰白色蕊丝,顶端还有个小点点,里面储藏着花粉,而梅花特殊的清香味就是从这儿散发开来的。 这是一盆迟开的红梅。虽说花开总有先后,可我家的这盆红梅的确开得太晚了,但不管怎样,还是慢慢绽放了。或许这是天意,花开得晚,谢得也晚,这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当别人家的红梅已经凋落,这一季的红梅却因我家这一盆的迟放而延长了花事,从而变得像期待和向往中的那样漫长,让人得以从容地享受赏花时光。 慢慢绽放的是红梅,其实也是生活。我想起一个人来,他叫德里克·贾曼,是英国著名的电影导演、作家、画家,还是享有盛名的园艺家。他在生命最后的几年里,坚持每天都记日记,他要求自己慢慢微笑,如同他家院子里各种各样的花卉慢慢绽放,他认为这是生活应有的态度。也是在灰暗而寒冷的冬天,他发着高烧,外面则是零下四摄氏度的低温,看着院子里正在抽苗的海甘蓝、亮紫色的藜芦、冒出深绿色新芽的桂竹香、有些颤抖但依然怒放的雪花莲,还有摇曳的金雀花和缬草丛中的三株牡丹,花团锦簇,他觉得自己被番红花裹了起来,渐渐地恢复了元气,创作灵感又现,用他自己的话说,唤起了久远的青春。 确实是这样,生活是丰富多样的,需要像花儿一样,依着自身的节奏去感受、去认识,不必慌慌张张,匆匆忙忙,这样,许多的东西反倒可以看得更深更透更明白,不然的话,长此以往,我们很难避免浅薄而轻浮地诠释生活,动辄煞有介事地指点江山。我家那盆红梅因为刚开,朋友判断说,至少会比他家的晚谢一个月。我很满意。我想,不急不躁,不忮不求,慢慢绽放,慢慢微笑,方能走进生活乃至世界的最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