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祖辈辈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他们一辈子在土地里执鞭把犁,到最后把自己也交给了土地。到了我父亲这一辈,虽然不再把耕种作为主要谋生手段,也是一半经商、一半务农,没有完全与土地脱离干系。我呢,历经十年寒窗,从农村走向了思慕的城市,城市生活的新鲜劲儿一过,又怀念起了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骨子里流淌着的农民血液发出讯号:土地才是我最亲切的归属。 我对土地充满了敬畏,因为它从不辜负每一种付出。早春二月的河水还没完全醒来,勤劳的农人已经犁地点种,播下脆生白嫩的大蒜。在我们这儿,大蒜可是声名远播的,林亭口的“六瓣红”,以汁黏、辛辣、醇香、脆生著称,早在明清时期就已誉满大江南北,成了御膳筵馔的贡品。种大蒜是个讲究活儿,老百姓有“九里的蒜实在”的老话儿,怎么解释呢?“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古老农谚里藏着节气的奥秘,遵从大自然的规律才能享受馈赠。林亭口的大蒜在“九里”播种,到夏至冬小麦收获时恰好成熟,这个季节长成的大蒜品相好,口感也最佳,编成蒜辫子在阴凉处晾干,是一冬天都不会干瘪的,大蒜也因此成了林亭口一带农民最主要的经济作物。 谷雨一过,土地像是被赋予了神秘力量一般,毫不吝啬地助万物生长。“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清明过后的十来天,天气开始转暖,农人扛着锄头走向田间,锄头上挂着的零散种子,随农人的步伐左右晃动着,没过几日,这些种子就在开荒的渠坡边、地头儿的垄沟旁扎下了根,黄豆、蚕豆和豌豆,还有红薯、土豆和芝麻,都在微风和暖阳的抚触下疯长着。它们不负期望,准能在秋天如约奉上饱满的果实,“人勤地不懒”是土地与农人最朴素的相处方式。农人与土地的情感,随着节气的转换,也更加牢不可破,这从夏天院落的小菜畦里、房前屋后的果树上,也能窥见一斑。黄瓜、西红柿、茄子、青椒和豆角,一茬接着一茬在小院里生长,自家的蔬菜在自给自足之外,还承担起邻里感情交流的“外交官”角色,张家送出的豆角,总能换回李家菜畦里的大茄子,以及李家大嫂热情爽朗的笑声。甚至,这些菜还能摆到地摊儿上,换回孩子买冰棍儿的零花钱。当中秋月圆时,就该收获玉米、种植冬小麦了。 尽管受气候变化影响,冬小麦种植时间已经从秋分推迟到寒露之后、霜降之前,但“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的农谚,仍然是跳跃在农人心间的动人音符,伴着农人的种子播撒进田间。冬小麦将在深秋最后的温暖时光里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一寸高的小麦苗,以墨绿的身躯和硬朗的姿态,提前站在万物生长的起跑线前,历经寒冬风雪,为迎接下一个春天蓄势待发。 随着岁月更迭和阅历增加,我不再心安理得地享受土地的馈赠了,生怕成日地“拿来主义”会在某一天受到惩罚,越来越渴望从劳作和付出中,收获骨子里那份单纯属于农人的快乐。偶然听说城区边有农人经营着“开心农场”,把土地划分为规整的小菜园对外出租,我立刻被这种创意经营方式吸引,痛快地签下合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两畦小菜园。我的小菜园简直可以称为“百菜园”:种上几株青椒,还得再栽几棵茄子,西红柿和黄瓜当然也不能少……季节在更替,小菜园的时令蔬菜一直没有断过,黄瓜过季了,还能种白菜,白菜收获了,还能赶着冬季来临前的最后一丝温度,再收获一茬香菜。 日复一日地种养,我与土地的感情日益加深,慢慢的,从每周来一次菜园到几乎每天都要过来转转,拔草、松土、捉虫,每一棵秧苗的生长状态都在我心里,以至于那些健身、挥毫泼墨的“高雅”爱好都被冷落了。我还和我的“菜邻居”学到不少农业小知识,比如香菜不能“重茬”,说的是一块地只能种一年香菜,来年就不能再种了。为此我还查阅了资料,果真有这样的说法,比较专业的说法是:香菜的根系浅,属直根系作物,喜欢丰富的有机质,对钙、硼等中微量元素肥有很大需求,长期连作会使土壤养分失去平衡,加重病害发生,最终影响产量和品质。有了这样的快乐,收成已经不再重要,与土地朝夕相处的过程更让我心安,我在土地中找到了归属。 慢慢的,我还发现了一群同样在土地上找到归属的“新农人”,他们年轻,有着执着的信念和坚定的目光。在稻田里,有他们挽起裤脚站在泥水里测验水质的身影,稻蟹共生的生产方式让“黄庄洼蟹田米”品牌家喻户晓;在沉浸式农业设施体验大棚里,远道而来的火龙果挂满枝头,一个个紫红的果子,给北方萧瑟的冬天增添了一抹收获的乐趣,游人采摘的惊叹声更给乡村旅游带来了新生机。 在焕然一新的村党群服务中心里,黝黑的肤色、二声降调的方言,是农村专职党务工作者给老百姓办实事的真实写照。在“新农人”的带领下,农村也跟着年轻起来了,黏稠的细雨激不起乡村水泥路上一丝的泥泞,通明的路灯照亮寒夜归家人前行的方向,宽敞的村文化广场上,网络直播间里的歌声与广场上锣鼓喧天的秧歌,交汇成动听的乡村幸福曲。农民,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代名词,土地,在“新农人”手中续写着新的时代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