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之后,觉少,且睡不安稳,但梦似乎比年轻时候还要多。只是常常纷乱如云,梦的当时还依稀记得一些什么,第二天早晨,醒来之后,就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不是空空如也,就是一锅浆糊了。 那天,我读到一首短诗《一个清洁工的梦》,只有九行,作者是甘肃白银的一位中学老师,名叫佳山好皿。这个名字,不知是少数民族的,还是笔名。诗写的是梦,有几分夸张,像孩子的童话,却让我想起很多: 喜鹊们也约会去了 在月亮上和丈夫分别后 她做了一个灿烂的梦 垃圾都变成星星了 那把扫帚也活成一棵树 枝头挂满晶莹的小灯笼 这是2022年农历七月初七深夜 儿子和女儿写完作业 解开了拴在妈妈嘴角的微笑 这样夫妻或恋人人分两地的梦,年轻的时候,我们也常常会做的,并非清洁工独属。 记得那年父亲脑溢血突然病故,我从北大荒回到北京,待业在家,恋人独在北大荒;结婚之后,她在天津,我在北京,依旧两地分居,长达十余年的时间和距离中,梦中相会又分别的梦是常有的,只是多为苦涩,从未有过这样的星花之梦。 和我一样的知青朋友中,长期两地分居,也有不少,自然,这样苦涩的梦,彼此相似。我算幸运,毕竟最后花好月圆。不少朋友,或是熬不住长期的别离,或是阴差阳错的原因,原来暂时分开的距离,成为了永远的距离。 读完这首短诗,我忽然想起几位这样距离遥远的朋友,时过境迁,人到老年之后,是否梦见过曾经年轻的恋人?有,还是没有,看似一道简单的选答题,却更多涉及心理的潜意识和对爱的理解、认知与实践。 一位朋友,在北大荒插队时,爱上了当地一个长得很俊俏的柴禾妞。返城之后,距离让两人的关系与联系,如茶水般渐渐冲淡,最后劳燕分飞。但是,毕竟是他的初恋,应该最难忘。我问他做过梦见她的梦没有?他坦诚地告诉我,刚分手时,常梦见过;现在,偶尔有,只是梦中她的样子模糊了。另一位朋友,恋人是中学的同学,可惜,因插队没能在一起,一开始就分开了那么遥远的距离,只有回家探亲时,才能相约一起在北京小聚,接着又是火车站的告别。长别离,长相思,八年之后,俩人终于前后脚地回到北京,以为孤帆远影终于双双返航,却因为一场误会而断然葬送了八年的相恋,漫长时光如水,更是远影孤帆,水流天际。我想他应该会有梦中的昔日昔情再现吧。他却只是冲我摇摇头,对我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分手后,一次也没梦见过,断得那么干净。 只有一位朋友,对我说他梦见过好几次昔日的恋人。我知道,恋人是一起插队的女知青。想当年,他们爱得热火朝天,尽人皆知。只是,这一场恋爱,如北大荒春天的荒火,来得迅猛,去得也飞快,最后只剩下一地灰烬。至于是什么原因,众说纷纭,他从来不说,我一直莫衷一是。也许,爱情是说不清道不白,真的能说清道白,就不是爱情了。 那天,他酒喝高了,醉意朦胧地对我说:我还真的梦见过她,不止一次,还是插队时候的模样。而且,跟你说句不害臊的话,几次梦里,都是和她一起跑到北大荒的老林子里……说着,他端着酒杯呵呵地坏笑。 关于梦,我选择的这三个人,一个偶尔做过,一个根本没做过,一个现在还在做,做的是乱梦。不管什么样的梦,都没有诗中那位清洁女工的梦那样的美:垃圾变成星星,扫帚活成一棵树,枝头挂满晶莹的小灯笼。 由过去的爱情,到今天的梦,是经过岁月的一条长路,并非天马行空,乱码离奇,而是你心理情感性格的三重倒影。这样的梦,尽管只是瞬间的闪烁,却像酿酒,需要过去爱情的酒曲发酵,也需要时光酿制的加持。当然,最后出酒的成色,因人而异,或是茅台,或是二锅头,或是变酸的地瓜烧。 清洁女工能够把垃圾梦成星星,是诗的梦,童话的梦。我们做不了这样的梦倒也罢了,就是别把星星做成垃圾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