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开牵着的你的手，看着你走进大门。

小小的身板，大大的书包。你两手挂在书包带上，跟着人群向前走，左瞟一眼，右瞟一眼，看看导引的老师，又看看挤过来的同学。终于回头看向我，咧开小嘴，露出小牙，抬起手臂朝我挥舞。我立刻咧开嘴露出牙扬起手臂挥来挥去。

你随着人流走进教学楼，我也转身随着人流散去，汇入另一条人流，流向我的属地。是的，学校是你的属地，单位是我的属地。学习是你的事情，工作是我的事情。将来你还会有别的属地，别的事情，我的属地应该还在这里，事情还是那些。当然我也可能更换属地，有新的事情。谁知道呢，人生总是充满变数。

来的时候，我牵着你的手，朝着共同的目标行走。你蹦蹦跳跳地说：“妈妈，我好开心啊。”“我也好开心啊。你今天上小学了，是个小学生了。”我们的心情都是开心的，踊跃的。

当你走进学校，我行往单位，我们开始背向而行。你的心情还是踊跃的吧，我的心情却有了变化，涌上一些别的味道。

这个味道，跟前几天的那个晚上有些相似，却也有些不同。那天从幼儿园回来，你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掷地有声地说：“明天晚上我要在学校睡！”你一脸郑重，我一时愣住。“在学校睡？谁看着你？老师不回家了？还在学校睡！想什么呢。”

“就在学校睡！老师也在学校。我们都在学校。还有帐篷呢。我们还要一起吃饭一起玩。快给我把行李箱拿出来！”

你的迫不及待，让我的心里长草一片。给老师打电话，消息得到确认。学校要给你们举办一个特别的毕业典礼，留下成长的美好回忆，号召你们离开父母过上一夜，跟老师和同伴们一起“趣勇敢”。

睡衣，拖鞋，毛巾，洗脚盆，牙膏牙刷，换洗衣物……你还带上了最喜欢的玩偶小猴子。我和姐姐送你。你大步流星地进了教室，跟同学们一起玩起气球。我在门口站了好久，没有等到你回首的目光，进来出去的老师和小朋友倒是看了我好几眼。姐姐在幼儿园大厅逛了一圈，看我还站在门口，说声“走吧”便拉着我走开。我们没有立刻走出幼儿园，在游乐设施那里玩了好一会儿。姐姐重温童年，我从旁看着她，想着小弟。

走出幼儿园，脚步沉重，朝向家的方向，却不想回家。往常急切回家的心情不再，因为知道那个一向在家里等我们回来的小孩儿不在，也不会再有“谁呀——”的甜美声音传来。

前几天说过想吃那个梨木烤鸭，一直没去，今儿去吧。穿过两条街和一个农贸市场，终于到达，天光依旧，老板却已经开始收摊。“卖完了，刚刚。”老板有些不好意思，“下次提前说，多晚我都给你留。”老板的热情反而加重了我心情的低落。

“要不在门口烧烤吧。”姐姐提议。今天的烧烤，竟然有些苦涩，我怀疑老板是不是将肉串跟苦胆放一起了。

长长的桌子上摆满冷餐，大大的毕业蛋糕。你挥舞着闪闪发光的玩具棒，钻进红红绿绿的帐篷里，跟小朋友躲着猫猫。群里的照片中，你的脸上闪着光，酒窝一闪一现。

烧烤吃完了，竟然还不想回家。

“人家老师不让去看，都吵着回家怎么办？”

“我们悄悄地，隔着栏杆，不让他看见我们。”

还没走到园门口，就看到一个母亲抱着硕大的行李袋，领着两个孩子走出来。“还真有这样的显眼包，想孩子想成这样。”姐姐这是说我呢。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听到了那位母亲的吐槽：“整个幼儿园，哪有你们这样的！人家都能住下，怎么就你们不能！让老师给我们打电话，丢死人了！”

“老师没给你打电话吧？要是老师给你打电话，你不是更难受？”这还是那个天天气得我冒烟的青春期少女吗？什么时候这么善解我意了？我的表情，应该跟我的心情一样拧巴吧。

此刻还是开心的，带着些许失落，但不再拧巴。彼时你刚上幼儿园，你不肯放开我的手，我虽然万般不舍，也还是撕扯着放开你的手，推你进了幼儿园。我趴在围墙栏杆外，穿过栏杆缝看着你一步三挪地走进大楼，看你排着小队跟着老师来到操场，伸伸胳膊蹲蹲身，眼睛四处瞟像是在寻找。我跟其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缩紧身子低伏，生怕被发现。

这次的牵手依旧那么紧，但放手时没有撕扯。你自如地走进校园，没有恋恋不舍，没有太多回头，我也没有过多驻足就转身离去。我们似乎都已明白该离开的时候就得离开，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可以想见，未来，我们还会经历很多次这样的牵手，放手，挥手，转身。今天是我牵着你的手，哪一天就是你牵着我的手，今天是我送你离开，哪一天，就是你送我离开。

放学了，我来接你。远远地，我看见了你，你看见了我，我们相互挥手。过马路，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你自然而然地说“妈妈领着”然后牵住。我们牵着手，穿过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