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到海南旅居半年多,最近翻看那些日子里的照片,其中一张头戴斗笠的照片,让我看得入神。 这顶斗笠是我在一个景区外围的小摊上买的,当时就一见钟情。 斗笠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间接经验,大多是书中得来的印象。如刘备亲手编斗笠给军师诸葛亮,还有张志和的“青箬笠,绿蓑衣”,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可见,斗笠不但早早地充作先民的生活用品,也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重要道具。 海南的斗笠在古籍中并不多见,在当代却是摇曳生姿。少年时代,我从电影和宣传画中见到过海南斗笠:海岛上的民兵头戴斗笠,斜背钢枪,在帆橹和大海的背景中英气勃发。芭蕾舞《红色娘子军》里,在那优美抒情的军民联欢场景中,民送军竹斗笠,既歌且舞:“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金黄的斗笠在翩翩起舞的黎族女子中间,如一朵朵绽放的向日葵,令人赏心悦目。 斗笠于我是有直接经验的。在乡村度过的少年时代,雨天里,或打猪草,或参加生产队田间劳作,下半身自然赤脚和高挽裤腿,头上的斗笠起庇护整个上半身的作用。我记得那斗笠比海南的要大不少,像一口大锅倒扣头上。倒也不重,由薄竹篾编就,上面糊一层棉纸,再在其上刷桐油。雨点打在上面,泠泠有声。也怪我没经验,雨停太阳出,斗笠摘下随手放在一旁,未加遮盖,被太阳晒破了桐油纸,斗笠完全废了。后来还是找到一块塑料薄膜绷紧,才勉强凑合着用。 一次雨后,我拎一小捆剪好的红薯藤上山扦插。因为担心半途下雨,斗笠随身携带。在半山中找到那片小块地后,扔下斗笠就干活儿。可明明是12块地,插完后一清点,点来点去只有11块地,少了一块。无奈中捡起斗笠下山,这才发现斗笠覆盖住了那一块地。算上这块才正好12块。斗笠兄与我捉迷藏呢。 当然,这样的经历,也只有在我那小山小岭纵横的鄂东南丘陵地带才可能产生。 我外出工作近40年,中间也回故里若干次,仔细回忆,从来都没有再见到过旧时的斗笠了。从实用价值上,它被严严实实尘封了,寿终正寝。 当年斗笠下的少年,透过斗笠帽檐看雨幕,绝对无从瞻望到40年后的世界。今天扭头回望,那个乡野少年已成了远逝风景中的独特存在,只能算一个小小的支点,帮衬我撬动记忆,抚今追昔,品咂乡愁。 海南的斗笠很有特色。大约是因为这里经常刮大风的缘故,它不及我故乡斗笠挡雨面阔。树大了招风,有海风的地方,斗笠也要控制自身的面积。再就是这里的斗笠里外各有一层竹编,夹住中间的阔竹叶,非常结实。它不怕雨打,也不怕日晒,晴雨两栖,适应面宽。大约正是因了这些优点,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海南斗笠仍未被时代潮汐所淘汰掉,依然在历史舞台客串角色。我在海口或三亚的农贸市场中可见,那些骑着摩托车送海鲜蔬菜的人头上还戴着斗笠,一抹金黄依然鲜活。 这也让我想起在儋州旅游时,于东坡书院看到一尊矗立的东坡铜像,仰视久久。这位宋代文豪发配海南,苦了他一人,却造福于一座岛,他带来了一地文化教育的昌明。我站立仰望,见数人高的东坡铜像衣襟飘飘,目光远眺,肩膀后还背了一顶海南斗笠。这是雕塑者的才华体现,塑像上的一顶斗笠让观者心中一动,能立马体会到创作者的匠心,还有暖心。苏东坡“一蓑烟雨任平生”,写到蓑衣未写斗笠,自然是省略,留白;但后人给远行的他添上斗笠,有情有义地添上了。 在我看来,坡翁也仿佛将一顶斗笠,存留在拥戴他的后世海南人心中。 回望斗笠,心生百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