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节,众文友乘坐大巴车向神往已久的华山北峰进发。 黎明前恰好落了一场秋雨,空气可谓清冽,天际依稀缭绕着黛青色的云带,想必这雨还没有飘尽,远远地匍匐在一条条神秘的云隙里,伺机东山再起倾盆而下。进山的道路崎岖湿滑,眼前的高大树木葱茏欲滴,导游正将《韩非子》里有关秦昭王命工匠施钩梯登华山,以及汉武帝派兵上华山寻人的故事讲给众人听。今天我们走的就是当年的那条必由之路——黄甫峪。故事的妙处就在于此,它能瞬间连接古今,没有人会去吹毛求疵深究其真实性。车身被密密匝匝的枝叶刮擦出哗哗声,越往深山中穿行,道路就越狭窄,两旁突兀狰狞的岩石崖壁,仿佛就要撞碎眼前的车窗。 北峰是登临华山四峰的要冲,山高,坡陡,壑深,极为险峻。站在北峰顶上,华山的大美山色便可一览无余。因此,北峰历来被认为是观景览胜的绝佳去处。始建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索道,至今仍畅通无阻安全可靠,人们可从山脚直达北峰。 正当那部经典电影《智取华山》在脑海中浮现时,傍山的一片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组巨型人物雕像——八名孔武有力的战士,正荷枪实弹冲锋陷阵。这个画面早已镌刻在国人的记忆中。电影中,先遣队员个个摩拳擦掌,勇攀高峰,最终不辱使命,另辟蹊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著名的北峰顶,从而打破了“自古华山一条道”的说法,一举歼灭长期盘踞在华山之巅的国民党残余势力,为解放全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千秋功勋三军猛勇震天地,万代楷模将士奇智惊鬼神”,这是战争赋予华山的一段传奇,也是艺术家为英雄谱写的一首赞歌。从这个意义上看,称它是一座英雄山,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仁者乐山。山拔地而起,连绵不绝,尺幅难以丈量,好在人有双足,可走遍世界,征服天下所有的高山大岭。人们总是拿“高山仰止”去赞美那些伟大的灵魂,而伟大的灵魂往往又与大山有不解之缘。“渭水绿溶溶,华山青崇崇。山水一何丽,君子在其中。”这是白乐天的诗句,在他眼中,华山巍峨青峻,渭水浩浩汤汤,不过,托物言志、为民抒怀,才是其主旨所在。所以,诗末尾写道:“安得天下守,尽得如袁公。”百姓安居乐业,需要像袁公这样的廉吏清官。白乐天一生数回登临华山,对西岳的情感不言而喻。他在归乡务农之后,携家眷共筑亭台一座,推开东窗,即可望见华山三峰。虽然满目青山渭水,然而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从未改变。 天宝三年,被赐金放还的李白黯然离开喧闹的长安,途经华阴遂登临西岳,神山风光怡人,诗人乘兴豪饮,竟然醉卧黄甫峪中,从而留下了一块“太白醉酒石”。诗人后来在《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中盛赞华山:“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山河信手拈来,秦地风物尽收眼底,更兼有诗人仗剑天涯的奔放与豪迈。巨石、翠崖、丘壑、峰峦、洪波、浮云,刹那间将胸中块垒涤荡殆尽,平生抱负虽然难以实现,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与天地苍穹大山大河相比,这点郁闷又算得了什么?闻听阵阵松涛呼啸而过,任由潮湿的云雾雨丝染湿了衣衫,看那高耸入云的峰巅,看那突兀孤独的绝崖,擦耳崖险要绝伦,苍龙岭危乎高哉。在群山的环抱之中,人是如此渺小,不过是沧海一粟。 是日天光阴晴不定,黛青色的云层始终在四野不断堆积流转,倒是将那一幢幢赭黄色花岗岩山体映衬得耀眼醒目。及至登上苍龙岭,骤然间朔风呼号,冷雨扑面,挂在石崖绝壁上的松柏,枝叶如苍虬乱舞,簌簌作响。于是,匆匆折返。据说,当年韩愈见此地两侧绝壑千尺,也双腿发软寸步难行。往回走时,细细欣赏身旁的摩崖石刻,“愿为冬日”“白银世界”两幅极好。可以想象大雪纷飞时节的华山,银装素裹,一片琉璃世界,如梦如幻,令人无限向往。逶迤行出数十步,蓦然转身,山川沟壑皆映入眼帘,起起伏伏,连连绵绵,横亘百里。 在这个世界上,山有着最丰盈的形态。西岳神山骨骼清奇、姿态挺拔、面目巍峨,几乎每一幢山体都是鬼斧神工的杰作,陡峭刚直,壁立千仞,直插云霄,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想到金庸题写的“华山论剑”四字,倒是恰切应景,多少勇武的剑侠气贯长虹,名留青史。又联想到自秦穆公到秦昭襄王,再到秦王嬴政,秦人励精图治,东出函谷关,扫清六合一统华夏。也许,成就霸业的背后,正有华山给予的魄力——登顶华岳,众山渺小,唯我独尊,便有了敢为天下盟主的雄心。 五岳归来不看山,华山归来不看岳。此时此刻,伫立在这孤绝险峻的北峰之巅,遥想当年金戈铁马纵横捭阖,心间不免生出豪迈激越之情。充满张力的大美山川,可慰人心。 (作者:张学东,系宁夏作协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