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距北京数百里,距太原数百里,中间还有两个中小城市,几个比较繁华的区县。所以,我的村庄,是个很不错的修身之所:既没有闹市的喧哗,也不会游离世界太远,这种乡间村落,应该属最宜人、心安、静养的地方。 我的村庄人杰地灵,不说村里有多少有文化的人,但确实是占得了一块好地皮。早在上古年间,这里是个以制作传统土陶“瓦盆”为主业的村庄。周围村庄的人们,如果庄稼种下去了,就利用闲暇时间来这里贩上几轴盆,拿去外面换钱、换粮,一转手算下来,会落下不少的盈余呢。春季,土地完事了,就去倒卖它们;夏季,田禾锄下去,也倒卖它们;秋季大忙,但再忙也会忙完,粮食归仓打回家后,一样去倒卖它们;到了冬天,下雪了,遍野都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勤奋的人们,或者家里需要钱去救急的,还是要倒卖它们啊。这个学名“土陶”俗称“瓦盆”的器皿,不知道滋养了多少光景拮据急需用钱的人,让他们渡过了一个个艰难的坎儿。 我的村庄,因此不断壮大起来,许多仅靠一双手打拼生活的人,在这里看到生机。即便某年一无所获,也可以背上几轴瓦盆,去外面换回一年的口粮。 我的村庄,因此杂姓很多,他们来到这个华北的村子,看到了能够久留下来的希望,于是就不走了,留下来扎根落户,从祖上开始,到孙儿还在,四世同堂,繁衍生息。天下何处不活人?在这个小村子里,至少可以不为饥饿而犯昏,这里有瓦盆,只要人勤春早带得动手,就会有饭吃。这样一来,村庄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从几户到几十户,从几百到几千。街上做小生意的,也会越来越繁华。走到村庄的街上,耳边会听到南腔北调,很是丰富多彩。 我的村庄,因此慢慢被多种文化渗透,村子里的吃食就有了川菜、鲁菜、莜面、大米等。婚丧嫁娶也会被许多外来规矩所左右。大人孩子,男人女人,将他们原有的地域文化和我们村庄的泥土逐渐杂交,形成了独有的土陶文化,在我们这个村庄里代代继承,口口相传。 我的村庄,因此变得更加胸怀宽广,有点海纳百川的浩然之气。但同时也制造着一种陌生:忽然街上就会走来些不知哪里的人,话音叽叽咕咕,让人猜不出意思。 我的村庄,中央有一条小河流过,这样的格局,让一些想象力丰富的人给河流两岸的居民们起了很雅致且大气的名字,河东南的,叫“香港”;河西南的,叫“深圳”;河北沿的,自然就叫“大陆”了。好笑,却也诗意,夸张,又感觉有点豪气。村子里的人,四处去卖瓦盆,哪儿没到过?见得多了。所以压根就没把都市的繁华放在眼里。 我的村庄,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更没有什么名人富贾,只是一个人生的驿站。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都在这里落户生根,改革开放发家致富的大好年月我们村出了不少的建材企业家。只是现在,我们村人口越来越少了,好多年轻人,向城市奔去…… 我的村庄,像一位年迈的老母,目送她滋养过的儿女们走向外面的花花世界,而她自己却一言不发,也许这一分别就是永诀。她萧索地立于夕阳西下的华北,所幸总有一些不愿离她而去的儿女,倚在她的怀抱。从安静的母腹出生,到安静的土地掩埋,寸步不离,无怨无悔,生得干净,走得坦然。 夕阳西下的华北,我的村庄,被阳光短暂拥抱,须臾就与太阳挥手。炊烟袅袅间,有谁家媳妇正在高喊着孩子回家。这是多么诗意的人间,一缕风吹过,都那么的惬意舒坦。我就是那个不愿离开村庄的人。能用一生见证自己的村庄,我该是个多么幸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