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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内蒙古大兴安岭的时候，还来不及看云，就赶上雨了。 汽车行驶在大兴安岭，被森林包围着，沿途几乎没有信号。人在汽车里却如同在飞机上航行，时刻处于飞行模式之中，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森林、河流、雨滴，在窗外与我们对望。大自然就像失散多年的老友，终于重新建立了联系，相见了。我闭上眼，深深地呼吸，力图与森林湖泊的呼吸、与万物缓慢的生长保持同步。我似乎听到荒野的吟唱，那是一种古老的节奏，令人感受到远古的辉煌、时光的永恒，还有大自然的神奇与力量——洗涤灵魂，抚慰心灵。与大自然相处，简单、安静而美好。 大兴安岭中流淌着500余条蜿蜒的河流。大大小小的河流如同纵横交织的血管，依附山脉骨骼而生。内蒙古大兴安岭是我国面积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国有林区，它如屏障一般隔绝了区内河流的入海之旅，只能汇入湖泊与河流。还有一些水体尚未形成河流，它们聚集在土地之中，形成了大兴安岭极为宝贵的湿地资源。 内蒙古草原的年均降水量在300毫米以下，而蒸发量却在2000毫米以上。草原的水资源几乎全部来自大兴安岭中流出的河流。 汽车行驶到根河市中央路，迎面飘来一团似在雨中燃烧的“橙色火焰”。定睛一看，是两排穿着橙色制服的年轻小伙儿正在进行跑步训练，脚步铿锵有力，动作整齐划一。 内蒙古大兴安岭航空护林局到了。 局长中等个，国字脸，两眼炯炯有神，正气凛然。他身穿黑色制服，左胸前别着党徽，党徽下面的制服上缝了一行字：航空应急救援闫志刚。 一阵热烈的握手欢迎之后，我们随闫志刚局长走进会议室。长长的会议桌上摆着一纵列的消防灭火直升机模型：M-26、M-171、K-32、EC-130、LE-500。 我们从放映的宣传片里，理解了什么是航空应急救援：飞机悬停，舱门打开，一条条绳索破空而出，携带着灭火装备的突击队员们熟练地顺着绳索从天而降，精准地停在地面，瞬间冲进火场。 我看着一个个橙红色的身影冲进火光中，那一瞬，突然感动得想哭。这些看似从天而降的英雄，其实都是一个个挺身而出的凡人。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捍卫着军人的尊严与荣誉，保卫着这片森林和土地。 迅速调整和平复了情绪，我跟随大家来到了停机坪。 闫志刚局长站在一架直升机前，大手一挥，自豪地说：这就是我们的巨无霸飞机——M-26重型直升机。 这是目前世界上仍在服役的最重、最大的直升机，最大起飞重量可达20吨，可一次性将100名森林消防员送达火场，因而被称作空中“巨无霸”。 我国一共有4架。 眼前这架机号为7802的M-26直升机，不仅执行过多次森林灭火行动，还参与过汶川地震救灾援助，是一架不折不扣的英雄战机！ 当讲解员盛月阳说可以进入直升机驾驶舱参观时，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奔向直升机，排队进入驾驶舱。 盛月阳是航空护林局的航空气象地面观测员，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看云”。在她眼里，对云的亲切度和熟悉度与吃饭、喝水是一样的。我们普通人看云是轻松愉快地赏云，而盛月阳必须认真谨慎地观测云高、云状、云量等，因为风向、能见度、气压、云况、天气现象等气象要素信息，是航空器起飞和降落的重要参考数据，直接关系到飞行安全。 作为气象地面观测员，盛月阳每天都要提前两个小时到达单位，从晨曦开始观测云彩的变化，尤其是关注机场周边出现的雷暴、强风、强降水、大雾和低云等影响飞机起降的天气现象。 当飞机起飞后，每隔一个小时，她就要去户外目测天气，对现时天气和气象要素进行记录和报告，为北方航空护林总站气象、航空护林局塔台管制员和机长提供机场地面气象观测情报。虽然情报只是简单的几行字母和数字，但机长一看就能知道一个机场的天气状况。 已经观测了6年云彩的盛月阳，说起云，可谓是信手拈来，娓娓道来： 乳状云，一大堆的云球悬挂在云底，好似到了牧场的挤奶时间，这种难得一见的云经常出现在暴雨过后，大概是因为雨后上升气流变弱，云底的线条才被修饰得柔和起来。 砧状云，当浓积云的云塔向上生长的力量减弱，并在对流层顶部遇到了看不见的天花板“逆温”，不得不向四周铺展开来，形成了砧状结构，就像一朵朵刚刚开伞的大蘑菇。 鬃积雨云，是暴烈而任性的积雨云发展的极盛阶段。硕大的雷暴单体由浓积云发展而来，形状像鬃毛，云顶丝丝缕缕，暗黑的云下可见明显的降水线迹。 …… 看了6年的云，不会枯燥吗？ 盛月阳仿佛能看懂我的心，或者，她经常被人问到这个问题，还没等我问，她就先告诉了我答案：“我特别喜欢这份工作，因为云从来没有一样的形状。看云识天气，让我有种先知或者超能力的感觉。” 她笑意的眼神里充满了自豪的光芒。 我问她最不喜欢哪种云？ 盛月阳认真地点点头，说她最不喜欢火烧云。 这个答案让我惊讶。 我清晰地记得萧红在《呼兰河传》里写的火烧云：“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梨黄，茄子紫，这些颜色天空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见也没见过的颜色。” 因为这段文字，在我心里，火烧云是绚烂而多彩的。 盛月阳告诉我，林区的火烧云，不是普通的火烧云，也叫烟云，是大规模燃烧时产生的烟雾和烟尘随着气流上升在高空形成的云层。一旦火烧云出现，就预示着森林火灾。 大兴安岭的云可不是闹着玩的，它有安静祥和的一面，更有险象环生的一面。直升机载着航空护林局的特勤突击队员们，日复一日地向险而行。这些突击队员们用生命守护着大兴安岭这个中国最大的国有林区，守卫着家园，书写着和平。 内蒙古大兴安岭航空护林局特勤突击队成立于6年前，是全国首支森林航空特勤突击队，成员都是转业军人，平均年龄25岁。 队员们已经习惯了飞行、索滑降、急行军、扑火、清理、看守……这些专属于他们的生活轨迹。而他们的家人们，也跟着习惯了他们在生活中的不到场和阶段性失联。 在人们面前，年轻的突击队员们是生命的守护神，而在闫志刚局长心里，他们只是一群披上战甲的孩子。每一次直升机的腾飞，就意味着火灾的发生，就意味着肩负重任，就意味着对这些孩子平安归航的期盼。 因为每当下雨、航路中途遇到雨云和雷电，飞机都必须半路返航。闫志刚局长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当时能见度不到1公里，飞行员就像蒙着眼睛飞。飞机数次躲避雨云才返回机场，一旦遇到雷暴，后果不堪设想。” 经历了一次思想和精神上的深刻洗礼之后，我们告别了这些保卫祖国北疆绿色生态屏障的“雄鹰”们，继续前行。 雨下了三天三夜。 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在卡鲁奔山山顶，雨停了，天放晴了。 我们在山顶看到了日出。天空的颜色从白茫茫的迷雾中，渐渐由深蓝变成黛青，再微微有些透亮，直至群山与天空的边缘开始出现一片微红的光晕。突然，一个圆圆的小红点向上跳跃着，就在眨眼之间，放射出红色的光芒。 太阳出来了，一片霞光万丈。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让金红的阳光洒在手心里。全身沐浴在阳光里，令人有一种被温暖和幸福围绕着的极其梦幻的感觉。 放眼远望，一片浩瀚的云海，在山峰间用力地奔涌，使劲地翻腾，奔泻成一片波澜壮阔的海洋。我抬头，看着那云海，眼前浮现出“长腿姑娘”在地面观云的专注表情，浮现出直升机腾空而起时突击队员们的坚毅面孔。我似乎听到了他们洪亮的口号声：“翔蓝天，保护绿水青山；巡林海，捍卫绿色家园。” 面向云层 俯下 让青春 绽放在最火红处 发光 我知道，大兴安岭的云，已经烙印在了我的心里，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