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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代甫汗奶茶铺

时间:2024-01-18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李青松 点击:

一条野性粗糙的土路,通向三场槽子村绿榆掩映着的一座老房子。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土墙土院土门土屋——奶茶铺。

沙代甫汗的奶茶铺开张三个月了,奶茶铺还没有名字呢。其实,有没有名字不要紧,因为方圆五十里范围内没有第二家奶茶铺,相约去奶茶铺喝奶茶,说去奶茶铺吃包子,就是指沙代甫汗的奶茶铺,这里的人都知道。

人人都知道的地方,还用起名字吗?

沙代甫汗有一双巧手,她煮出的奶茶就是好喝,她蒸出的包子就是好吃。

好喝是硬道理,好吃是硬道理。两个硬道理加起来是更硬的道理。硬道理自有光芒,还没有名字呢,沙代甫汗的奶茶铺就已经在天山脚下,在库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闻名遐迩了。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沙代甫汗就开始包包子,煮奶茶了。三场槽子村是在奶茶铺弥漫的茶香中醒来的。

三槽子村现有户数177户,546口人,其中哈萨克人口就有428人,村里几乎都是定居下来的哈萨克牧民。

民谚曰:“肉和奶是哈萨克的粮食。”

哈萨克牧民爱吃马肉。若干年前,我曾到北疆塔城哈萨克牧民家里做客,主人用煮熟的马肉和马肠子及马奶子酒招待我。朋友告诉我,这是哈萨克牧民待客的最高礼节了。

冬天,哈萨克牧民把马肉制作成风干肉,把马肠子制成熏肠,游牧和转场时,风干肉和熏肠便于携带,甚至可以吃上一整年了。奶制品用羊奶、牛奶、马奶、骆驼奶制成。种类有鲜奶子、酸奶子、奶皮子、奶豆腐、奶疙瘩、奶糕点、马奶子酒等等。面食呢,主要有烤饼、油饼、那仁(煮熟的羊肉切成小块儿覆盖在面条上的一种手抓面食)、包尔萨克(羊油炸的面团)之类。

哈萨克牧民可以一日无菜,但绝不能一日无奶茶。在食用肉、奶和面食之后,再喝上两碗热腾腾的奶茶,哏——!哏——!打两个嗝,那实在是舒坦极了。

正是深谙哈萨克牧民的饮食习惯,沙代甫汗才决定开奶茶铺的。奶茶铺茶客和食客有本村村民,有北塔山牧场的牧民,有背包旅行的游客,也有偶尔开车经过的大货车司机。奶茶铺销量最俏的东西就是包子。包子是素馅——木耳豆腐胡萝卜,味美爽口,香而不腻。每天,当阳光刚刚照进奶茶铺,三百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就已经卖光了。

奶茶铺主人沙代甫汗,塔塔尔族,兵团六师红旗农场十二连三场槽子村村民。

初见时,沙代甫汗穿一件蓝色碎花长裙,雅姿摇曳。短发,面带微笑,颈上戴着一串金项链。面部具有塔塔尔女人明显的特征——鼻梁坚挺,眼窝深阔,亮眸闪闪。举手投足之间,透着美人不俗的气质和表现。

1989年9月1日,沙代甫汗出生于吉木萨尔一个塔塔尔牧民家庭里。高中毕业后读吉木萨尔县电大学前教育专业,后又读本科汉语言文学专业。虽然没有考上正规大学是她的人生遗憾。但她拼命也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个遗憾减少到最小。

2018年至2022年,沙代甫汗在红旗农场三场槽子幼儿园当幼儿教师。她热爱幼师工作,工作中表现出色,孩子们也特别喜欢她。然而,终因没有幼师资格证书被辞退。

对于沙代甫汗来说,这算不算人生的低谷呢?简直糟糕透了,一张纸能说明书呢?——她偷偷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想起孔子当年讲学可能也没有教师资格证书,张仲景当年望闻问切可能也没有行医证书,也就不哭了,也就释然了。可是,人生不能就这样呀——干点什么呢?跟丈夫一起去放牧吗?她有点不情愿。

三天后,她把家里的旧房子收拾出来了。置办了三个烧奶的奶壶,若干木碗。支起一张桌子,弄来四把椅子,五个木墩,还有三个小马扎。没摆花篮没放鞭炮,奶茶铺就开业了。

也许,只有经历过低谷和种种不如意,才更能知道,生活中的一切,并不都是唾手可得的。多数时候,只有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努力,把坎坷和曲折踩在脚下,才能够体悟人生到底意味着什么。

最初,奶茶铺只经营各类奶茶、果茶和果汁饮料。奶茶一杯五元,果茶一杯四元,果汁一杯四元。后来,又增加了早餐项目,经营包子、包尔萨克等早点食物。包子一个一元,包尔萨克一个一元,韭菜盒子一个两元。

煮奶茶的牛奶,是沙代甫汗自家奶牛产的奶。包包子和包尔萨克所用的面粉,也是自家田里的小麦打制的面粉,有麦香,有那个面味。一些东西不需要去买,自家就解决了。这样,经营奶茶铺的成本就很低。于是,奶茶和包子、包尔萨克的价格也就相当便宜了。

奶茶铺的员工只有一个人,老板兼主厨兼服务员,都是沙代甫汗自己。沙代甫汗每天忙得团团转,一忙起来,连看一眼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在兵团十二连当文书的表妹古丽巴提玛·比兰(哈萨克族)看在眼里,实在心疼,就利用周六周日的时间来帮她。

洗碗,洗杯子,洗水果,收款结账。

在比兰眼里,沙代甫汗是一位好姐姐,更是一位好妈妈。她说,表姐沙代甫汗每天除了打理奶茶铺,花精力最多的就是带孩子了。她说,表姐每天都给孩子洗校服,辅导孩子写作业。

沙代甫汗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叫叶斯太·阿牛娃别克,三场槽子小学五年级学生。小儿子叫叶尔扎提·阿牛娃别克,三场槽子小学一年级学生。两个孩子学习都很出色,家里的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大儿子叶斯太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他跑得也快,是学校体育明星,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兵团运动会呢。

沙代甫汗家里,还有四匹马,二十五头牛。哈萨克族的丈夫阿牛娃儿·阿合,每天早早就骑马到天山脚下的牧场放牧去了,家里照顾不上,家里所有的事情只能靠沙代甫汗自己了。

不过,无论有多忙,沙代甫汗每天总是要抽出一点时间读书。她卧室里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伊索寓言》《小学生英语知识点大全》《小公主故事》《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等等,从每本书的书角和页面留下的印痕来看,她读了不止一遍。近期在读白岩松的《你幸福吗》,她说,她喜欢这本书。

在沙代甫汗家里做客时,我是坐在炕上的。我注意到,炕上铺的是驼绒毛毡。沙代甫汗告诉我,驼绒毛毡是***妈用手工编织的,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她出嫁的时候,作为嫁妆,妈妈把驼绒毛毡送给她了。

沙代甫汗待客非常热情,炕桌上摆满了各种干果、鲜果和食物。有杏仁、核桃仁、瓜籽仁,有哈密瓜、西瓜、葡萄,有牛奶疙瘩、羊奶疙瘩、骆驼奶疙瘩,有烤馕、馓子、包尔萨克。

我吃了两块奶疙瘩,喝了一碗奶茶,便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照片中的一位男人,问:“这位就是你丈夫吗?”

“是的。”沙代甫汗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接着说,“我们是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我们是自由恋爱。”

说话间,舞曲就响起来了。沙代甫汗和表妹比兰,就地翩翩起舞。她们跳了两支舞曲,一支叫《喀秋莎》,一支叫《黑走马》。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跳得真好!——看了令人迷醉。

我问她:“沙代甫汗,你人生的小目标是什么呀?”

沙代甫汗回答:“每隔几天,我学点新手艺,给奶茶铺不断添些新花样。我看着茶客和食客,喜欢喝我煮的奶茶,喜欢吃我做的食物,我就高兴。”

“有大目标吗?”

“好好培养两个孩子。赚更多的钱,创造更好的读书条件,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同时,作为女人,我也尽量保持好自己的容貌和身材,让快乐和美与我相伴!——这算不算人生的大目标呢?”

我点点头,笑了。

沙代甫汗也笑了。

沙代甫汗说:“李老师,给我的奶茶铺起个名字吧!”

“好呀。”我问沙代甫汗,“你是塔塔尔族,你的名字在塔塔尔语中是什么意思呀?”

她回答:“水最深处的珍珠。”接着,她略显羞涩地说,“我喜欢水,也喜欢珍珠。”

我说:“奶茶铺的名字有了。”

“叫什么?”沙代甫汗眼里含着喜悦和期待。

“就叫——沙代甫汗奶茶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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