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铧,作品见于《当代》《中国作家》《花城》《天涯》等刊物,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海外文摘》《中华文学选刊》《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海外文摘》《长江文艺·好小说》等杂志选载。出版有长篇小说《琥珀》《云彩下的天空》和中短篇小说集《千言万语》《铺喜床的女人》。获首届鲁彦周文学奖、首届广东省“大沥杯”小说奖、第二届“飞天”十年文学奖、第五届“《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奖等。 清风徐来 ◆◇ 弋 铧 一 班主任把金糖打过来的微信语音请求摁断了,回复的是一段文字:“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放学之前都在。” 金糖当时正在大会议室里开会,接到班主任要求她来校的微信,着急忙慌地冲出会议室到走廊上,向班主任申请语音聊天来表达自己对孩子的重视,却不想那边无意聊天,直接让她过去。这种操作让金糖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因为得不到班主任的话语信息,无法从语气或者音调上来判断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剩下的会议中,这件事就像悬挂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那根马鬃毛,撕撕拉拉摇摇荡荡地扯着金糖的心。 会议其实很重要,落实杭州那边的养老院参观名额。几家大银行报上来的高端客户,资产都在千万以上。这年头,有闲钱放进银行里躺着的,真是富足人士。总监在会议上反复强调,这些客户个个都是在商场里打过江山的人,不好糊弄,按他们的年龄层,保险应该买过不少,现在再推广我们的项目,有点难度,所以各位经理要上心,争取拿下他们! 金糖是业务二组的组长,带着三十多号手下,这几年她干得顺风顺水,业绩一直在公司名列前茅。总监看看她,眼睛泛着粼粼的波光,似有水银在里面流淌,直待金糖接住他金属般质地的锋芒,表示会配合他赢取战场。 金糖会意地接话,表达必胜的信念,其他几个组只能铿锵有力地附和,音调尾随金糖的余焰,竭力把这簇燃烧的势头,苟延残喘地续接下去。 结束会议,她马不停蹄地驱车前往学校。 班主任在办公室,言语简短而流畅,刘小豆作为一个作文一向不错的学生,在此前的一次命题作文中,随手交上来的是一幅模糊不清的图画,旁边写着几个字。 “我要弄死你!” 金糖拿着那张画细看。铅笔画,粗线条,简单地勾勒出四个模糊的人影,三个人头齐高,一个人头稍矮,男女分辨不太清晰。旁边是用足力道的书写,那五个字是粗体,再加一个骇人的惊叹号!这惊叹号,粗得让金糖都浑身一哆嗦。 再怎么不相信,班主任却用笃定的微笑证实了确定是她女儿的杰作。 “学校有心理医生,准备对刘小豆同学进行心理干预。如果家长觉得没问题,请在这些文件上签个字吧。”班主任仍旧和和气气,把几份盖有鲜红公章的A4资料纸推到金糖眼前。“这些需要监护人的配合,另外,等下我陪你去我们的心理医师那里,你可以和他们沟通一下具体情况。” “刘小豆有什么异常表现吗?我是说,今早她离开家,还好好的,如往常一样。”金糖一边仔细看文件,一边询问班主任。 “没有什么异常表现,确实和每天都差不多。我也和她聊过,她解释这幅画只是随心所作,没有什么意义。但她对画上的四个人,称谓不很清晰,我知道你们家三口人,有时候她爷爷也会过来,但她并没说明那画上的四个人到底是谁。最令人困扰的,她写的那句恶狠狠的话,是指向谁?” 金糖问:“到底指向谁?” 班主任仍旧波澜不惊,“她说是随便写的,并不代表任何意义。而且,她给我强调的是,她忘记写作文这件事了。今早匆匆交作业时,早就不记得在作文本上随手画下的东西。她说是晚上画的,但她强调自己一点也不记得。问她此前看过什么小说或者剧集一类的?她摇头说并没有。她自己分析,可能是梦境。” “梦境?”金糖反问,“她是梦游吗?” 班主任点头,“似乎是这个意思。但她不肯定。” “哦?”金糖咬嘴唇,心里七上八下。刘小豆上六年级,各方面成绩中等偏上,已经办好各种手续,准备在学区内就近上好一点的初中,本来应该问题不大,这下子? “孩子没有完全讲实话,我们做老师的,还是能一眼看出来。她一直手足无措。我的理解是,她应该在某种外因作用下,气愤极了画了那幅画、写下那句话,以致在困意袭来后,完全忘记写作文这件事,今早又忘掉昨晚愤怒后的所为,所以,交上来,让我发现了。”班主任已经把金糖领到心理医生那里。学校的小诊所内,刘小豆穿着校服,笔挺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到妈妈过来,有点羞赧地低下头。 第二天得早起。金糖接洽的客户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性,此前见过一面,广东本地人,穿着一般,也不背名牌包,肤色偏黄,看来平常并不热衷保养,身材倒不错,不胖不瘦,人很和气,总是对金糖以礼相待。听说她手上的房产就有十来套,对接的银行人员透露她有两千多万的活期存款,还有不方便说的一些理财产品。通过她住的小区就能掂量出她的身价。金糖天擦亮就过去接她,人家已经在小区院口的石台上等着了。陪着她的,是同样其貌不扬的先生,叮嘱一番,把行李弄到金糖的车上,就此别过。 金糖感慨:“王姐,您先生待您真好。” 王姐笑道:“老夫老妻了。” 杭州比这边气温低十度左右,王姐带的御寒衣物都在行李箱里,一身休闲装打扮,斜挎一个小包,全不是名牌。相比之下,金糖艳丽得多,一身考究的套装,精致的妆容,脚上穿的马诺洛,后座上扔的博柏利风衣和BV当季最流行的手袋,就更别提她脖子上挂的和手上戴的了,保底也得要二三十万估价。座驾是去年换的特斯拉M3,贵是不贵,就是颜色等了快半年,一般出去,人家看到这个颜色,也对她有点肃然起敬之意。 金糖是个对自己一向不错的女人,什么都要赶在最前沿的时尚上,觉得才能配得起自己的身份。 这几句话也是金糖常对手下说的,“人活一世,青春就那么几年,不好好搞钱,用搞来的钱对自己好一点,可就太对不起自己来此世上走一遭了。” 王姐淡淡地说:“太辛苦你了!” 金糖笑道:“没事,我也陪着您玩呢,顺便给自己放松。” 这话是百分之百得假。 昨晚到今晨,到临出门,她都在备战状态。那些按流程化好的妆容,穿成披荆斩棘的战袍,都是在凌晨四点的闹铃催促后完成的。 金糖身心俱疲。 接刘小豆回来之前,她给刘德宝打过两个电话,全没接,只能发语音到微信,简短说明女儿在学校出的这个状况。刘德宝两个多小时后才回复,也是发的语音,翻来覆去地说女儿应该没啥问题,现在叛逆期提前了,小孩子都这样,不过,也别真当他们是小孩子,现在网络太发达,他们接受的资讯和信息以及知识面都比我们那个时候宽广多了。他说他现在在处理一宗初中男生自杀未遂事件,陪着男生去的心理治疗所。男生从小算留守儿童,到初中时过来和打工的父母一块生活,不怎么听父母话,但也不忤逆父母,同学中几乎没有知心朋友,成绩又不太跟得上,却偏爱打游戏,可能还喜欢上一个女同学,总之,心理问题比较多,不知为什么选择轻生,还在沟通中。刘德宝最后说:“咱家是闺女,可能更敏感些,过了这一段,年纪长大一点就好了。”终于聊到她:“你主要是太忙了,你作为母亲,也该顾一下自己的女儿了。” 金糖只好含糊其词,说明早要出差,去个三五天。 刘德宝这下反应奇快,打语音电话给她:“又出去?你们怎么这样多差事?你不是经理了吗?不能让你手下出去吗?怎么什么热闹你都要凑?男男女女的,白天黑夜地在一道,你要不出问题才怪!现在是女儿,搞不定哪天是你自己!你可是生生要把咱这个家毁掉!” 金糖忙掐断电话,因为公公此时进门来。 公公冷眼看看金糖,只嘀咕一句:“你什么时候让我抱孙子?”兀自走到桌边,独个儿吃晚饭。 金糖回到刘小豆房间,小声地问:“能告诉妈妈,到底为什么画那幅画吗?” 刘小豆眼睛朝上,翻个白眼,然后低头,“我有个关系挺要好的同学,特别特别好的那种,我们俩就好得像一个人。” 金糖说:“能不能说重点?” 刘小豆说:“她发现***妈出轨了,而且,还怀了孩子。她不确定这孩子是爸爸的,还是外面那个人的。所以,非常生气,无法发泄。” 金糖问:“然后呢?” 刘小豆说:“她画了画,在我本子上画的。” 金糖问:“那句话呢?也是她写的?” 刘小豆木呆呆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气:“你可不能告诉我老师啊。不然,我以后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了。” 这时,总监的电话又打过来,反复强调这次出差要有拿下客户的决心。总监说:“这次的提成比原计划要高,因为有奖励机制,而且,年终要冲任务,你一定别掉以轻心。” 金糖马上应承,转头去自己房间开电脑,研究这批客户的信息、背景、习性、潜力值,以及客户分析。做完功课,出房间来,公公已经离去,餐桌上一片狼藉。又进刘小豆房间,孩子已经睡了,比平常早一点,可能在学校也被折腾得够呛,实在困乏不已。金糖出去时,女儿嘀咕一声:“你放心,爷爷说他知道你出差,他会过来管我的。” 金糖笑笑,给女儿掖掖被角,感觉到女儿挺不耐烦的,毕竟不是小丫头了,越来越排斥和妈妈的亲密。这小棉袄,什么时候能暖着母亲的心呢?金糖便出来了。 屋内收拾妥当后,关闭所有的灯,她还是不太困倦。明早出差的事情让她有点兴奋,还有女儿的话,现在咀嚼起来,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公公的逼生,丈夫的埋怨,这都是老生常谈。金糖走到阳台上,吹拂着深夜的风。 她的房子处于关外,当年是公公单位的集资房,楼层不高,在五楼。正前方是区里的热闹地段,有商城,还有运动中心,那边全是林立的塔楼,星星点点的灯火从每一个窗口闪烁出来,演绎着各式各样的人生以及命运。侧后方是连绵的山岭,并不高耸,曲折的山脊像江河一般地荡漾开去,黑咕隆咚,掩藏着无尽的秘密和危险。夜的颜色,被清白的云彩涤洗过,呈现出灰蓝的色泽,少之又少的星星,难得地点缀着浩瀚的夜空。有一阵风吹来,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海腥气,以及杂乱植被所释放出的青草气,那种欲望的挣扎,像笼中猛兽,低嚎着配合着风吟,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和困惑感。 金糖掩了阳台门,随后进卧室,独自睡去。 二 刘德宝在医院里一直形影不离地陪同小刑,全身CT照完,又检查了其它项目,医生说:“结果要到明早才能拿到,目前看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刘德宝问:“四楼啊?!没什么大碍吗?你作为专业人士,可得为自己的话负责。” 医生从眼镜片后观察刘德宝,有将近一分钟的沉思,然后,点头,“是的。确实我不严谨了。明早你们拿到CT结果后,再来找我吧。” 刘德宝起身,让小刑随着他先离开。校方有个跟过来的教导主任,一直在玩手机,这下也起身,问明明天才有答案,重重地喘口气,还是放不下的样子,猛然从虚拟世界的迷幻回到现实生活的沧桑,多少有点分裂感。 他追上来,仍旧重复曾经的描述:“从四楼下去的,刚好有个枝杈伸在三楼,挂住他,悠了一下,跌到二楼,这次又正好是配电箱接住他,他弹了弹,这才翻到一楼的草丛里,所以,我们想,确实应该没受什么内伤,只是破点皮。因为校服紧实,好像连皮也没破。这孩子,算是命大!”这位老师一连声地说,他当时不在现场,是旁边同学七嘴八舌地叨咕,拼凑出的画面。小刑的父亲老刑已经当场骇住,连话都讲不出来了。小刑跳下去后,他冲到栏杆边,差点奋不顾身一同随了去。父亲救孩子的本能?也许还有对自己粗暴对待孩子的悔意?反正,刘德宝接到报案赶到现场时,老刑一直蹲在廊柱那里,抱着头瑟瑟发抖,像个筛子一般。 事件很简单,小刑违反校纪,把智能手机带到教室里,埋头打游戏。老师苦劝不止,叫来了老刑。这孩子也真是心大,在等老刑来校的过程里,始终没放下手机,老师冷眼旁观,对着喘气赶过来的老刑努嘴讥讽说:“你家孩子,现在没什么能让他放下手机了。”说完转头离去。老刑跺脚大骂,小刑仍专注在自己的手机上,正是课间休息时,走廊两头都围着学生看笑话,老刑愤怒至极,冲到小刑面前,抢下手机,一把抛出去。小刑的眼睛跟随着手机,看都没看父亲一眼,然后两臂在栏杆上一撑,纵身而跃。 刘德宝问小刑:“你今晚和我在办公室睡一下吧?明早我们一起取CT报告。”小刑想想,答应下来。 刘德宝便和老师到老刑那边,说些安慰的话语,让老刑先回家。有什么事,刘德宝会随时通知老刑的。 老刑谢了又谢,差点要下跪的意思。刘德宝凛然道:“做父亲的,孩子弄到这程度,你也回去反思下吧。”这话已经很重了,在此之前,刘德宝从接案到来校,到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只对父亲老刑瞥过去不屑的眼神,没正眼瞧过。 应该差不多的年纪。后来在医院,问过小刑,老刑确实和刘德宝同岁。老刑早年来广东打拼,几乎跑遍整个广东,广州、深圳、中山,现在在这个地方安顿下来有四五年了,三年前小刑上初中时把孩子从老家接过来。此前,他和小刑相处的日子加在一起,没超过三十天。 又是一个留守儿童和父母会合后的隔阂导致的问题。 在这些留守儿童成长的周期里,父母大约是纸上的符号,不亲不近,远没有陪着自己长大的爷爷奶奶亲。刘德宝记得小学时朗读课文,把祖国比作母亲,同桌那位被寄养在亲戚家的孩子,就非常困惑地说:“为什么不把祖国比作姑姑?” 刘德宝陪小刑吃晚餐,孩子并不挑食,猪脚饭吃得精光,刘德宝又给他买甜品,小刑拒绝了,弱弱地问一声:“奶茶能行吗?”刘德宝又领他去了一家网红奶茶店,小刑要一杯冰冻的椰奶青,啜饮发出喳喳的声音后,才不好意思地朝着刘德宝微笑一下。 “你当时为什么要跳下去?没想过自己的生命会立马结束吗?”刘德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小刑铺了床被,淡淡地问。 小刑并没有做声。 “你那么沉迷游戏啊?游戏那么有意思吗?”刘德宝又问。 下调到这个单位已经有六年多了,刘德宝一直想回去,但目前看来还是没什么指望。当年差点被离职,亏得老父亲动用他多年的老关系,才保住职务。然后,受处分,记大过,再然后说是借调,离开市里,发往下一级部门。老关系解释说可以反弹,沉到基层,等待立功,再抽拔上来。很多干部都是这样从基层干上来的,只要业务过硬、能力强,再加上做出成绩甚至成就,前途仍可一片光明。刘德宝一直等待时机,每天兢兢业业,把工作看得比以前重很多,就想回到市里,阖家团聚,也能在前途上再现生机。 刘德宝也玩游戏。工作之余,人家喜欢凑堆儿打麻将,或者结伴钓鱼,再或者养狗撸猫、把玩石头,培养一个业余爱好。刘德宝把自己抽身出来,他不想彻底成为这里的人,他的根在他的家,他的那座城市,他要抽离出自己的惯性,他要让自己活得有目标,虽然那目标已经相当渺茫。所以,剩下的时间,他交给网游,和对方不知姓名的人下围棋。如果正在局中,厮杀难解之时,猛然碰到事情,谁能真得抽离出来呢?所有的精力和思维,都在那局棋里。恍然间,被人唤醒,如堕雾里云中。 “是不是想追游戏,所以根本没意识到危险,就那样随着游戏跳过去了?”刘德宝轻松地说。他想,他是可以理解沉迷游戏中的孩子或者大人的。而且,太多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像前不久就报道过,也是因为打游戏,父亲抢走孩子手中的游戏机,孩子立马跳下去了。只不过,那孩子跳得是十好几层楼,没有小刑的运气。 小刑不吭气,坐在床边,低头,不言不语。 金糖的信息又过来。刘德宝仔细翻看她的留言,随后把小刑留在屋内,出门打通她的手机。 金糖年轻时挺好看的,典型的四川妹,肤色好,五官正,身材是消瘦型,显得聪明伶俐。她确实也是聪明伶俐的。当年在局里,金糖是临聘,工作能力和办事效果都不输那些正式的,她也是铆足了劲想转正。后来和刘德宝恋爱、结婚,父亲说没必要两口子都在一个单位,金糖这股努力的劲儿,还不如去试试别的职业。金糖原来做过小商贩,开过店面,在淘宝经营着店铺,手头一向比较宽裕,超过他们这些公职人员。父亲说,一个在职,一个辅佐,这家庭就是完满的。那年正巧金糖有了身孕,便马上离开单位,回家养胎。生下刘小豆后,一个人带娃顾家,还得照顾住在附近的公公的一日三餐,从来风风火火干着事业的女人,闲下来,就有点抑郁。等刘小豆能上幼儿园,公公管接送后,金糖非要进入保险业,干起了卖保险的职业。 金糖解释,家里现在开销大,住的房子还是公公当年的集资房,算是老破小,刘德宝的收入虽然还行,但也供不起一家三口在这座高消费城市的花销,她不想过得捉襟见肘,她想过好日子,买房,买车,送女儿上最高级的兴趣班,时不时地去欧美旅游。 父亲当时不置一词,脸色其实非常不好看。父亲虽然在单位干了一辈子,但思想越老越陈旧,好像年纪越大,越会接受原来根本看不起的思想。特别是母亲过世后,父亲总念叨着要金糖、刘德宝再要个儿子,甚至做好了一系列的隐藏方案,来实现这个二胎计划。现在好了,政策放开,他更是每天把这件事当成最重要的课题,三番两次地提到台面。有次回家祭祖,他颤巍巍地拿着族谱对德宝说:“如果你只有女儿,到这个地方,你看到没?”父亲点着续了德宝名字的族谱,“就再没有你之后的记录了!你明白没?”刘德宝只好点头。 金糖在职场,当然非常艰辛。谁都知道保险这个行业意味着什么。有次回娘家,金糖眼睛哭得肿肿的,她说起小学聚会、中学聚会、大专聚会的那些事,聚会上只要她开口,一桌子的人都不吭声,到最后,所有的小聚大聚都不再请她,连她的好闺蜜也远离了她。 “好像我得麻风病了?劝他们买保险,是为他们的将来好,又不是只为我的效益?”金糖说得非常委屈。 刘德宝劝几句。他也觉得保险这个行业的口碑不佳,遭人排斥,但实在来说,真有大事,保险确实算得上雪中送炭,有赔偿总比没赔偿好。处于幸运中的人,并不理解防范于未然、未雨绸缪。 金糖是有韧劲的女性,终还是坚持下来,后来业绩做得越来越好,正巧也赶上了这些年保险业的蓬勃和发达,她的级别提升,收入可观,本来想买下一套看好的新房,临海的塔楼,离开这住了好多年的老破小,结果刘德宝自己没争气,因为工作的失误,差点丢掉铁饭碗,发配到这边来,把家里的计划一下子打乱了。 那笔动用金糖攒下的首付款才得到谅解的赔偿,又把他们一家拉回到原地。也因此,金糖突然就气势嚣张起来,对刘德宝也不再轻言软语,而是唇枪舌剑地反击了。 夫妻到这一步,如果真是天天见面,怕是早离了。幸亏是周末夫妻,一星期见上一面。如果刘德宝心里不舒坦,还会延长到两周三周再回去。 他看不得金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老是出差,陪着高端客户,游山玩水,男男女女的,在异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就像网络上说的,这个年龄段,男的是在最好的年华,女人也是在最好的年华,在外头如果有点动静,都是能理解的。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原来的话,女人在这个年龄,都是黄脸婆,肥肿的身材,虚胖的脸,但现在,女人都对自己好多了,化妆品、护肤品、美容院、整形医院,女人愿意花钱在自己身上,特别是那种事业有成的女性,更添了一股气势在挺拔的身段里,睥睨世界,霸气外泄,哪有不招人的理由呢? 刘德宝气不打一处来。 …… 全文请阅读《长城》2024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