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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井记

时间:2024-01-25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肖复兴 点击:

我这里写的王府井,只局限于王府井北口路西那一小块地方,而省略了王府井的东安市场、百货大楼、工美大厦、中国照相馆、外文书店等最有名的几处。这几处,以前我也常去,但不知为什么,如今一想起王府井,总还是想念北口之西。记忆中的取舍,有时候就是这样顽固。

小学五年级时,我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像一匹没有笼头的小马驹,开始到处闲逛。特别是星期天,嫌家里狭窄,弟弟又闹腾,我常在上午写完作业,吃过午饭便跑出家门。

我首先选择去王府井,那里离我家不远。南口有家新华书店,可以买书或看书。最初,转完新华书店就打道回府了。有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从新华书店出来,时间还早,我心血来潮,想到我从来未涉足的王府井北口去看看,就信马由缰一直走到北口,看见西边人头攒动,很是热闹,不由自主拐过去。王府井北口,就这样走进我的生命里,至今难忘。

难忘主要在这两处。

一处是集邮门市部。从王府井北口往西,没走几步,一处店前聚集着好多人,我走近一看,便是集邮门市部。那时,我集邮已有三四年,但见少识短,不知道居然还有专门集邮的地方,便好奇地走了进去。里面有卖邮票的柜台,大厅里有好几个长方形高高的展柜,里面陈列着好多邮票,除中国的外,最多的是苏联的纪念邮票,邮票上的字母“CCCP”很醒目。心里想,我的集邮册里还没有苏联邮票,要是能有几张该多好!

回到家,我给姐姐写了一封信,想让她帮我找几张苏联邮票。她在内蒙古铁路局工作,铁路局里有列车员专门跑莫斯科和乌兰巴托的国际列车线,找几张苏联或蒙古的邮票,应该容易。不管什么事,什么时候,我总是这样不管不顾地向姐姐发出求救信号,仿佛姐姐有一个无所不有的百宝箱。

没过几天,姐姐就来信了,信里夹着几张苏联的纪念邮票。我的集邮册里,终于也有了外国邮票,好像我的鸟笼里多了几只漂亮的鸟,叽叽喳喳叫得热闹。集邮册里的邮票越来越多,居然鼓胀得合不拢。有时候,我会拿到学校,向同学显摆。

星期天,我会去王府井北口这家集邮门市部,把姐姐寄给我的富余的苏联邮票,拿出来和邮迷交换。这给了我极大的满足感,觉得自己和老邮迷能平起平坐了呢!在交换中,滚雪球一样,我积攒的邮票越来越丰富,认识邮票上的人物和事物也越来越多,便越发自得其乐。

另一处是儿童剧院。从集邮门市部往西边再走几步,剧院的最高处,悬挂着一道弧形的招牌,上面几个大字:中国儿童艺术剧院。第一次见到它,很觉得惊喜。四年级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去过一次王府井南口的儿童电影院,没想到北京还有这样一家儿童剧院(长大以后,知道它是民国时期的真光电影院,儿童剧院是根据老电影院改造的,成为了北京首家专门为孩子演出的剧院),觉得它和儿童影院并蒂莲一样开放,让我们既能看电影又能看话剧,真是不错!

剧院大门旁是售票处,墙上有话剧《白雪公主》的巨幅演出广告。我从来没有看过话剧。售票处很小,我很好奇走了进去,买了下星期天的一张票,票价很便宜,大概只要一角钱或者一角五分钱。那是我第一次走进剧场看话剧。剧场不大,引我格外注目的是舞台上绛红色的天鹅绒幕布,顶天立地,在灯光的照耀下,像映满夕阳的湖面一样,在微微抖动。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样漂亮的幕布(也是第一次见到天鹅绒),立刻想起暑假我和一群孩子演节目,在大院两棵丁香树间,用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床单拉起的幕布。一想到这里,几乎羞惭得想笑。

下面的演出,无论演员的表演还是舞台上的布景,都很精彩,但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块绛红色的天鹅绒幕布。以至长大以后,只要说起儿童剧院,立刻会想起它的幕布。儿时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那样先入为主,自以为是,浅薄却不可磨灭。

回到大院里,我向小伙伴们吹嘘儿童剧院的幕布怎么好看,嘲笑我们的床单太寒碜。小伙伴们不服气,反驳我说:天鹅绒幕布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大有了钱,咱们也可以有天鹅绒幕布!不过,虚荣心作怪,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和小伙伴们一起躲在床单幕布后,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出场了。

不管贫寒还是快乐,童年都如同含在嘴里的一块水果糖,很快就化得干净。

转眼到了初三那年,突然,父亲病了,上不了班,只好提前退休,每月拿百分之六十的工资,全家只有靠爸爸的42元钱过日子了。紧接着,母亲也病了。

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那年刚开春的时候,我正在准备初三毕业考试,睡得很晚。大约刚刚睡着,就被母亲的一阵咳嗽声吵醒,睁眼一看,里屋的灯亮着。父亲和母亲正悄悄说着话。我听出来是母亲吐血了。我再也睡不着,用被子捂住脸偷偷地哭了,又不敢哭出声,怕惊动父母和弟弟。第二天清早,我比父母起得都早。等他们醒来,我对他们讲:爸!妈!我不想上高中了,想报中专!我心里想的是,上中专吃饭不花钱,每月还能有点儿助学金。听完我坚决的话,父亲不再说话,母亲快要流泪了,眼睛四周的皱纹不停在抽搐。

没过几天,姐姐寄来两件东西,一件是为母亲办的一张铁路职工家属的医疗证,在北京指定的铁路医院里看病,可以报销一半医疗费;一件是给家里寄来的30元钱。从那以后,每月她都会寄来30元,一直寄到我高中毕业后去北大荒。

姐姐在信中对我说:母亲的病,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好学习,好好读高中,考大学!我听姐姐的话,不再提考中专的事情,父亲和母亲的心放了下来。

父亲一辈子攒下两件值钱的东西:一辆破自行车,一块比他年纪还要大的英纳格牌的怀表。他卖掉了这两样东西,给妈妈抓来中药。我到前门旧书店卖掉了可怜的几本课外书,又到王府井北口的集邮门市部,卖了攒了七八年邮票的那本集邮册。

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先是几个大人,看了我的集邮册,只想买其中的一些邮票。但我想整本卖掉,可以多卖一点儿钱。最后,一个大人从头到尾把集邮册看了一遍,抬起头问我多大了?我告诉他今年初三毕业。他说了句:哦,要考高中了?学习紧张,不集邮了?我没有回答,本想告诉他母亲病了的实情,可我没说。他痛快地把整本集邮册买下。我把钱交给母亲的时候,她竟然掉下了眼泪,抖着手里的钱,不停地对我说:你呀,你呀,你干吗要卖掉呢!

母亲的病好得非常快,每次看病,都是我陪着去。说来也巧,那家指定的铁路医院,就在王府井北口集邮门市部马路对面的一条胡同里。每一次去医院,都要经过集邮门市部,但是,我再也没有进去过。

儿童剧院,我倒是还去,在那里我看了《马兰花》《枪》《报童》《以革命的名义》等好多话剧。儿童剧院,是我戏剧最初的启蒙。有意思的是,后来我考入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学的是编剧专业,毕业的时候,我特别希望到儿童剧院去当编剧,能和儿童剧院续上前缘。谁想到,儿童剧院最后没有要我,要的是我的同学陆星儿。但是,命中注定,我和儿童剧院的缘分未尽。1987年,我写中学生生活的长篇小说《早恋》,在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儿童剧院的人联系到我,几天里有好几位素不相识的人来到我家,为首的是中央戏剧学院院长徐晓钟的夫人。说起戏剧学院毕业时候的往事,也说起童年到儿童剧院看戏的往事,便越说越亲近,他们希望我能把小说改编成话剧,由儿童剧院演出。我喜出望外,自然全力以赴。可惜,大概是自己不争气,功力不够,话剧改编完了,却以失败而告终,始终也没能在那个拥有绛红色天鹅绒幕布的舞台上,露露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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