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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月季现在是名花，也是人们种植得最广泛的园艺植物之一。我也养过不少月季，但我写月季写得并不多。这是因为我对月季有一种矛盾心理。一方面，月季的花确实很美。但另一方面，它又有许多明显的缺点。 最主要的一个缺点，就是它有很厉害的刺。不但在枝条上有，在叶柄上也有。而且尽管枝条枯死或叶片黄落，上面的刺也不改其锋利。我就曾经因为捡月季掉在盆面的落叶，手一捏就被叶柄背面的枯刺刺进了手指，刺得很痛。 月季又是种需要常常修剪的植物。相信养过月季的人，多少都被月季的刺刺痛或刮伤过手。所以，和月季打交道，最好要戴一副手套，而且必须是比较好的防刺手套。 月季的第二个缺点，是多病多虫。春天月季的美丽新叶长出后不久，天气开始慢慢变得湿热，这时枝条下部的叶片上就开始长出黑斑。这些黑斑会很快蔓延，不久一大半的叶子都会长出黑斑并且掉落。这种由真菌引起的病虽不至于杀死月季，但总是影响观赏，并且削弱它的长势。这只是月季常见的病害之一。 月季还容易生虫。最容易生的虫子，就是蚜虫了。春天新枝长出后不久，蚜虫就会在枝条最嫩的地方也就是它的尖端出现，麇集在那里吸取汁液。严重的时候会把新枝吸瘪，那月季也就开不成花了。还有尺蠖等各种毛虫，也喜欢取食月季的叶片。 月季的这些缺点，很早就为人们所注意。明朝的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写到玫瑰时说：“玫瑰……嫰条丛刺，不甚雅观。”（从植物学的观点来看，玫瑰和月季还有蔷薇、木香等是一种植物，月季只是多季开花的玫瑰而已。西人也不区分月季和玫瑰。）对植物很了解的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在他的第35首十四行诗中也写道：“玫瑰有棘刺，水珠晶亮的喷泉里，/有泥浆；……/芳美的花苞中，有尺蠖躲藏。”说明他也认识到了玫瑰有多刺多虫的缺点。 二 中国古人给月季起了许多别名。明代的王象晋在《二如亭群芳谱·月季花》一节中，说它“一名长春花，一名月月红，一名胜春，一名瘦客”。还说它有“红、白及淡红三色”。 关于月季的“月月红”这个别名，还有这么个有趣的说法：古人因为月季连续开花，把它和女人的月经联系了起来，认为它做药的话可以有调经的作用。清谢堃在《花木小志》一书中写道：“古人以此花若妇女信水，故又名‘月月红’。采花入药，为妇女调经妙剂。”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医药背后的类比或者说巫术思维。 月季其实也不是每月开花。在四季分明如上海这样的地区，它冬季就不开花，会有一两个月的休眠期。它在春、夏、秋三季都会开花，相对来说以春花为最美，因为植株经过了一冬的休息，蓄积了足够的养分。夏天月季虽然也会开花，但花的质量较差，因为天气太过炎热。秋花则要好过夏花，但比春花要差一些。 中国五代南唐张翊曾经编了一篇《花经》，给花木排了一个等级秩序，以一品九命为地位最高，九品一命为地位最低。月季（他称之为月红）排在“五品五命”，离一品九命的兰花、牡丹、?(?同蜡)梅、酴醾、紫风流（今称为“瑞香”）等距离很远。 明张谦德于万历年间作《瓶花谱》，里面有一节叫做《品花》，也沿用了张翊用九品九命来次第群花的方法。这里面甚至都没有提到月季，只是把蔷薇排在“四品六命”，玫瑰排在“五品五命”。而“一品九命”的花，则有兰、牡丹、梅、蜡梅、各色细叶菊（“叶”在这里应该是“花瓣”的意思，指的应该是花瓣细长，现在被称为“针管”和“细管”的管瓣菊）、水仙、滇茶（指云南山茶）、瑞香、菖阳（即菖蒲）。 由此可见，中国古人对月季这种花并不重视。 月季有生长迅速，而且在新枝顶端长出花苞开花的特点。所以，要在冬天重剪一次，留下的枝条上芽点不能保留太多，不要超过三个。芽点多了长新枝的时候太分散，新枝就不能长得强壮，就不能开花或开好花。 月季还需要充足的肥水供给，这样它才能不断地抽新枝、开新花，所以冬季可以在盆里施足基肥。春季月季抽出新枝后，有的会在顶端长出多个花苞。如果喜欢看单朵大花的，那就要把周围的小花苞去掉，单留中央一个最大的。如果喜欢看花多的，那就把花苞都留着也无妨。 月季的叶片，一般是由5片或7片小叶组成的大叶。但在花苞下，会有一两片由3片小叶组成的叶子。月季花谢后，要把残花连同下面的由3片小叶组成的叶子剪去，不然它会结果，就不开花了。要剪到新枝的一半，生长大叶的地方，同时追肥。这样月季就又会在叶腋间抽出新枝，再次开花了。夏天和秋天也是如此。最后到冬天来一次全面的清理，重剪一次，把所有老枝、弱枝去掉。 月季既然有这么个生长迅速、不断抽发新枝的特点，就难以保持造型。所以很少有用月季来做盆景的。我只见过有用木香的老桩，在上面嫁接月季，来做大型盆景的。这种盆景也只能粗看，不能细看。也有用迷你的姬蔷薇，做成提根盆景的。这种盆景主要用来赏根，枝条也是比较杂乱的。 而中国的古人欣赏植物，并不只看它的花，还要看它总体的形态。理解了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月季在中国传统的花卉品赏体系里面所占的地位不高了。 月季，我觉得是很资本主义的一种花——它符合多投入、多产出，不断投入，不断产出的原则：不断修剪，不断施肥，不断开花。 三 但中国月季被西方引进，和西方原有的只能一季开花的玫瑰品种杂交后，产生了多种能够连续开花的月季新品，带来了月季的大发展。中国月季还带去了它独特的香味，并在经过杂交育种后，产生了一种被称为“茶香月季”（tea roses）的月季类型。 英国月季育种家大卫·奥斯汀在《英国月季》（Austin,David.The English Rose.London:Conran Octopus,2005.第8页）一书中写道：“最美的月季，在所有园艺植物中是最美的花。在民意调查和问卷调查中，月季作为最受欢迎的花，一直遥遥领先于其他植物。”但他也认识到，在对待月季的态度上，至少在过去，东西方是有差异的。他又写道：“月季花在外形上和牡丹花很像。是牡丹，而不是月季，在中国人和日本人的生活中占有特殊的位置……但牡丹尽管很美，它的局限性却比月季大得多。它一年只开一季，并且在生长范围之广泛和形态之多样上都无法和月季相比。”月季既有可以放在窗台上种植的微型、小轮品种，也有适合阳台盆栽的中轮品种，还有适合庭院地栽的大轮、超大轮品种。今天在中国，它进入家庭的程度，也大大超过了只能地栽或大盆、深盆种植的牡丹。它能适应的气候范围，也大大超过了不能忍受炎热潮湿气候的牡丹。 但月季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它的花虽美，但并不持久。而且只有在半开的时候才最美，而它维持在这个阶段的时间很短，只有一两天而已。 不同时代选育出来的玫瑰与月季，也趋向于不同的审美标准或者说意象。所谓的欧洲古老玫瑰（Old Rose），像盛装打扮、雍容华贵的贵妇人。而现代月季，则像十七八岁、经常运动的健康女孩儿。 在那么多颜色、花型的月季中，我特别喜欢被称为“复古色”那一种类型的月季。这类月季现在品种也非常多，我养过的有这么几种：“拿铁咖啡”，它外层的花瓣是咖啡色，中心的花瓣则是棕黄色，而且它的花心是双螺旋状的，很特别；“青金石面纱”，它边缘的花瓣是带些灰的绿，中心的花瓣则是灰粉紫色，慢慢变淡变白；还有“松之梦”，它的花在边缘带一些粉，当中是黄色，但黄得有一些假，像年代久远的金器，又像蒙上了薄薄一层铜锈的黄铜。这些花的颜色，在初开、盛开和开老时都有微妙的变化，难以准确描述。 所谓“复古色”，也就是不那么鲜艳，饱和度不是非常高，看上去有点像泛黄的书页或者陈年的布料那样的颜色；看上去有点假，不像是真花那样的颜色。之所以喜欢这类花，大概是因为作为一个唯美主义者，我喜欢“自然模仿人工”的花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