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餐厅前的窗外,有两排银杏,正对着窗的两株,一雌一雄,雌树叶片深而厚,雄树叶片淡而薄,但雄树叶片的跌落,要比雌树迟不少时间,而来年发芽,却要早雌树好多天,我已经观察十六年了,这两株银杏树也差不多长到了我的窗前。 瑞瑞吃饭的时候,都要趴在窗前,我这样问她:叶子是不是又少了许多?叶子快掉光了吧?只剩几张叶子了!完全没有叶子了!上楼前,我们会捡几张叶子,这就是泰戈尔说的枯叶,它们会叹息吗?瑞瑞将枯叶靠近鼻子闻一闻,闻香是我教她的,闻了就是和树叶在交流。没有叹息,瑞瑞摇摇头说。那是谁叹息呢?不知道。瑞瑞很会问为什么,但也很诚实,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哈,只能到此为止了,枯叶的叹息,只有敏感的人才听得到。 有一段时间,瑞瑞进门后的第一句就是急急地请求我:爷爷,我们去看海鸥吧。我只能哄她说:好,但海鸥上午要睡觉,下午再去看。运河边看大船看海鸥看白鹭,是我们的经典项目,我下午从工作室回来后,一般都要带她去看。 春天的傍晚,我们坐在运河边的长椅上等大船,也在寻找海鸥,头上有新柳垂下,瑞瑞抬头,喊它“绿丝绦”,柳条一天天变粗,也变得越来越柔软,瑞瑞常要去抚摸,贺知章的《咏柳》,她很熟了,路边所有的新叶,她都叫“二月春风似剪刀”。大船还没来,长椅对面是一棵有点规模的樟树,一阵风袭来,樟树叶子哗啦啦落下来,樟树边上的樱花,也如小蝴蝶一样缓缓着地,我吩咐瑞瑞:去捡几张枯叶来。樟树春天时落叶,瑞瑞不会懂,但落下的是枯叶,她似乎明白了。然后,我又重复泰戈尔诗的后半句,再问瑞瑞:你听得到樟树叶子的叹息吗?她将枯叶凑近鼻子闻了闻说:有叹息,清香。她以为,清香就是叹息。 窗外的银杏树越来越绿,我也不管瑞瑞到底有没有明白泰戈尔的这一首诗,这几天又给她说了另一首:绿树长到了我的窗前,仿佛是喑哑的大地发出的渴望声音。“喑哑”难理解,我就简化成:它们仿佛是大地发出的渴望声音。瑞瑞第一个发问是:“渴望”是什么?我说是很想很想的意思。绿树渴望什么?渴望阳光,渴望雨露,渴望风调雨顺,瑞瑞自然不懂。每当我念这一首诗的时候,她依然要问,“渴望”是什么。我只能解释:你每天傍晚都在等爸爸妈妈下班回家,这就是渴望。她瞪大眼睛,疑惑地朝我看看。 瑞瑞太喜欢鸟了,她甚至将马自达车的商标喊作“鸟鸟”。家门口运河边,海鸥和白鹭,她已经非常熟悉,而窗前的乌鸫、麻雀、白头翁等,她也基本认识,乌鸫在地上一跳一跳寻食,她会惊叫一声“鸟鸟”,鸟们平地惊起,钻进树丛里去。白头翁,bai tou weng,她念bai tou ong,我更正她的“翁”,她一本正经看着我:爷爷,念错了!奶奶教的,我一边笑,一边感叹完了完了! 运河边的海鸥或者白鹭,下午五点左右最多,它们随着突突的货船,上下翻飞,它们就在我们眼前的上空飞翔。瑞瑞呀,看仔细没?鸟鸟的翅膀!翅膀有力地扑闪着,就飞得很快;翅膀不动,就盘旋起来。而且,它们常常沿着船身俯冲下来,速度极快,唰的一声,嘴里已经有东西叼着,飞上天了。 有时,海鸥会飞得很高,我们的视野望过去,和低垂的白云很近,这个时候,泰戈尔的这两句诗很应景: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 不过,尽管嘴巴说干,瑞瑞也只会朦胧知道鸟和云朵之间相似的地方,泰翁诗中的哲理,怕是成人也讲不清楚,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图个乐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