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地处鲁西南,老家的槐树分为两种:家槐和洋槐。家槐的嫩叶好吃,洋槐的花美味。 在村庄生长的树中,槐花是最高调最生动的。桃、杏、梨以及石榴、泡桐的花,虽色彩鲜艳甚至妖冶,但不如槐花那样热烈喧嚣。槐花开放时一团团一簇簇铺天盖地,洁白的花朵肆意重叠堆积。槐花的香与众不同,既有花的浓郁,又有蜜的香甜,热烈的味道搅动着小村的每一寸空气。虽然紫色喇叭状的泡桐花有些兰花的味道,但只是浮动在空中幽然的暗香。 村口有几棵老槐树,树冠像一座被大雪覆盖的宝塔,称为塔槐。如果不喝上几碗槐花汤,不吃上几张槐花沓菜饼,日子就好像缺少了滋味。村里村外、路旁沟边、坡野里、崖头上到处有槐花的影子,似开未开的槐花味道最好。采摘槐花男女老少齐上阵,绑好镰杆,架好梯子,提上竹篮、小箢子,拿着袋子直奔大槐树。半大小子爬上树把槐花一枝枝一串串捋下来,母亲们又一朵朵一粒粒地择好。 生槐花甜丝丝、脆爽爽,汁液芬芳。做槐花汤,先要给槐花挂糊,糊子不能薄也不能厚,厚了会淹没花的味道。母亲把洗净的槐花捞出来,加上盐、姜末、五香粉等腌一会儿,放到盛着面粉的面瓢里,用竹筷上下左右全方位地翻转,直到每朵花都挂上了面,然后放进筛面箩里筛出多余的面粉。下一步是煎槐花。槐花见荤才出味,母亲将炼好的猪油烧热,把挂糊的槐花倒进锅里,反复煎炒,让一朵朵槐花变成金黄色。接着姜葱炝锅烧汤,汤开了,把槐花倒进去,盖上锅盖焐一小会儿,把切好的蒜片、芫荽放进去,倒入酱油、醋、香油,槐花汤就可以出锅了。如果喜欢吃辣,还可以撒上辣椒粉。母亲的槐花汤,每一朵槐花,都能把花的芬芳、猪油的醇厚淋漓尽致地释放在舌尖之上。 沓菜饼是鲁西南的一种干粮。记得大学时上古代汉语课,老师在讲“戾沓”这个词语时,引申发挥,声情并茂地讲到了他沂蒙山老家的沓菜饼。 在我们家乡,做沓菜饼之前,要剥几头蒜,用苇篾一瓣瓣穿起来围成圆圈,泡在清水盆里,放在有阳光的窗台上,待过些日子就长成了蒜苗。 沓菜饼最能检验家庭主妇的做饭技能。和面,面要软硬适中;擀薄饼,饼要圆正、均匀;烙饼时,要掌控火候,菜饼不能糊,也不能夹生,更不能戳破皮。当然,菜饼馅是沓菜饼的灵魂。母亲把槐花焯好,放在竹筐里沥干。然后拿出几个鸡蛋,炒成玉米粒大小的鸡蛋块。鸡蛋黄白间杂,冒着油泡。此时,种在水盆里的蒜苗长到竹筷子那么高了,细细长长的叶子,粗粗壮壮的茎,肥肥嫩嫩。母亲割下几把蒜苗,将蒜苗切碎。洁白的槐花、嫩绿的蒜苗、金黄的鸡蛋与葱姜油各种调料搅拌在一起,色彩鲜艳,香气袭人。母亲擀好一张薄饼,放上菜馅,摊匀;再擀一张同样大小的覆盖在上面,把四周的边压实。这时,奶奶把鏊子也烧热了。菜饼在鏊子上要反正地烙,直到饼皮上吹起一个个小气泡,小气泡又被烙成金黄或黑褐色的饼花时,才是熟了。沓菜饼趁热吃才好吃,我们把滚热的菜饼托在手上,咬一口哈一口气。看着我们贪婪的吃相,奶奶和母亲开心地笑了。 长大后,我离开家乡到过许多地方,在饭店、美食城、街头的小吃摊,也吃过各式各样的菜饼,但到底没有哪一种能比得上家乡的沓菜饼。我想,这么多年来,自己对奶奶、母亲的挚爱之情,对兄弟姊妹的眷恋之情,对故土一草一木的思念之情,都化作千丝万缕的乡愁,凝聚在那块滚烫的沓菜饼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