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让我把一大碗肉骨头给狗拿去,我有些开心的,让狗看到我,我就尽了高家长子带头护狗的任务,这是有意义的。我走进了菜园,走近了狗棚,狗见我来了,见了大碗,围着我转了几圈,还嗯嗯呜呜地叫着。我将碗里的骨头全倒进了狗的食盆,狗将嘴伸进了食盆,进食的声音急急促促。几分钟后,狗抬起了头,吐了吐舌头,转身走进狗棚,又转身,后腿着地,定睛看我。旁边的十来只鸡,从南边蜂拥过来,三四只大公鸡,瞥了一眼狗后,就将嘴伸进了大碗里,后面的鸡们围上来,在大碗的周围围成一个圈,嘴像无数的钩子,轮番啄向盆底。狗看着鸡们,鸡们却忘记了狗的存在,它们不怕狗的嘴巴,还有牙齿。 老家一直说,鸡狗不同窝。同窝了,它们就要唧唧喔喔,就要一个啄,一个咬,一个追,一个跑。母亲从小教导我,鸡狗只要碰到一起,人不看住的话,狗要吃鸡的。可现在呢?狗的饭食成了鸡的饭食。这种连人都担心的事情,鸡却一点也不害怕。有饭吃,是生命的保障,给自己生命保障的都是自己的主人,都需要示好,需要多看一眼,或者亲热一下,没有必要惊吓的。吃完了狗盆里的饭食后,一两只鸡慢步回到了原处,留下的鸡们不再叽喳,它们安静,全都望着狗。虽然时间短暂,但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因为我看见了另一种的动物现象,这现象在努力地提醒我,生活里你应该想点什么、做点什么。 其实,老家这样的故事很多,只是因为不懂,我曾误会了许多。八九岁时,我经常在河浜边拔草来喂猪。一次,我看见了河里的三四条草鱼,有两尺长。它们看见了河岸长出来的青草,一个甩尾,张开大嘴,直冲青草,一口咬住了青草,将青草拉到水面上,然后用嘴巴触了触草叶,很快游走了。它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吃青草?我还没有想明白,就看见水里游来了一群一虎口长的草鱼。这群鱼看见了青草,马上张嘴,啊呜一口吃下了青草,然后继续向前游去。我看着,先是觉得新奇,后来鼻子就酸了。大鱼不吃的青草,原来是让给小鱼儿吃的。大鱼原来是父母。回家后问父亲,这草鱼能做人的事情?父亲说,鱼世界就是人世界,一样的。父亲叮嘱我,以后看到这种场面,就别拔草了,要早点走开,轻手轻脚地走开。 这让我想到自己。小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跟着大人去镇上。到了镇上,嘟囔着让大人买棒冰吃,几乎所有的大人都给孩子买了。当我们从大人手里接过棒冰,剥开棒冰纸后,将棒冰伸向大人的嘴巴,让大人尝尝味道。但我看见,所有的大人都说自己牙酸,然后摆摆手,示意我们吃;有的大人象征性地舔一舔棒冰,装作自己受不住那个冷。这让我们无可违逆,因为我们亲见了事实,事实是不需要怀疑的,我们就吃得口顺心顺。 后来自己有时也说牙酸、怕冷,但都是在自己也做了大人以后。 前几年,老家造房子,老母亲暂住叔叔家的小房子里。我一周两三次去看望老母亲。去时,买些老母亲喜欢吃的肉和鱼,还有虾。烧好虾以后,我每次抓几只给来我们家玩的白猫吃。后来,我每次回家,不一会儿,那白猫就会来我们家,而且直奔我脚下。我问母亲,白猫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母亲说闻着了人气味。我那时想,人的气味蛮好的,可以无声而招白猫来。 有一天,开出门来,门口放柴火的地方躺着这只白猫,它全身都是泥浆,一条腿被什么东西撕烂了,露出了断连的皮。母亲看见了,喊来我们;我们看见了,轻推猫身,猫没有任何的反应。母亲说,可能没有救了。但我们基于猫在生命中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想到我们家来的果敢行为,暗下决心要救活白猫。我们一边用清水擦洗猫的身体,一边将消炎药捣碎放在米饭里,放在猫的嘴边。到晚上,看见猫吃了一点点。我们像是看到了生命的曙光,感觉自己劳而有功。我们开始买鱼买虾,数量少,质量好。一天,两天,过了一个星期,灼心的等待中,猫发出了第一声呼喊,而且能拖动身体了。我们迅速将猫移到了里屋。一个月过去了,猫终于站了起来,迈开的第一步是一瘸一瘸的。又一个月过去了,猫不瘸了。猫在吃完最后一顿饭食后,离开了我们家,去了它自己的家。 半年后,新楼房造好了。有一次回家,饭后,我沿着围墙走路,突然看见了这只白猫,白猫也看见了我,它像一股风,奔跑到了围墙,对着围墙里的我,喵喵地喊个不停。我沿着墙边走,它也沿着墙边走。有时还把前脚搭在墙壁上,双眼看着我。母亲看见了,看看猫,看看我,得意地笑了。后来我每次回家,这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总是在我的脚边围着走,天黑了,也不走。看着它,我五味杂陈。我认为,直至今天,我不如这只猫。生活中,我一定有过贵人相助、高人指点的事情,但我的做法呢?我感恩于猫的教育,我后来的许多想法与做法,都是因为那只猫。我相信,亲历的教育会从根子上启迪你,甚至改变你。 如今,老家的狗老了,老家的河小了,那只猫也不见了,但老家依旧在。那些曾经的遇见都藏在心里了,时不时地泛起,也是因事而起,全是起比照作用。照此说来,过往的天赐宝物、万象万景,见与不见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