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不知不觉养成了“午餐一杯酒”的习惯,尽管半两不算多,但对一个平日不尚酒也不善酒的人来说,心中还是充满了好奇的,也隐约生出几分成瘾的忧虑,顺理成章地触发了自己探讨酒的兴趣。 仔细想来,酒确乎是个神奇且古怪的精灵,在水的柔弱外形之下,蕴藏着火一样刚烈的品格。古往今来,世上流传着许多有关酒的故事,总是那么别具一格,有时甚至惊心动魄。 商纣王曾因以“酒池肉林”为标志的奢靡生活与荒唐暴政,导致了朝代的最终灭亡;春秋时期,越王勾践为了实现“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复国大略,曾以酒作为鼓励国民生儿育女的特殊奖品;秦穆公为犒赏将士讨伐晋国,把仅有的一盅酒醪投入河中让大家共饮,成就了“箪醪劳师”的美誉;鲁恭公因为酒礼太薄,惹怒了楚宣王,既诱发了楚国联齐攻鲁,且给梁惠王借机伐赵提供了良机,赵国的邯郸莫名其妙地成为因酒而起的意外牺牲品;刘邦借酒醉剑斩挡路白蛇,从此有了赤帝子斩白帝子的民间传说,让他找到了开国称帝的“天意”;鸿门宴上,在美酒佳肴的背后杀机四伏,由此揭开了楚汉争霸的序幕;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说到要害处吓得刘备丢了手中的筷子,只好巧借惊雷掩饰住内心的紧张与慌乱;关羽温酒斩华雄,奠定了他作为武圣的最初地位;卓文君当垆沽酒,成就了一段充满勇气的爱情佳话;宋太祖赵匡胤在夺得政权之后,假借酒宴之名,导演了一出兵不血刃、杯酒释兵权的惊天大戏;竹林七贤纵酒酣歌,演化为晋之后历代不同政见者在动荡年代以酒避祸的秘籍;王羲之醉酒书写《兰亭序》、张旭酒后狂草惊鬼神,十分清晰地昭示出酒与文化悠久的历史渊源;陶渊明开启了文人墨客诗酒不分家的先河,醉酒吟出的《饮酒二十首》,诗中有酒、酒中有诗,直接成为李白、杜甫、白居易以及欧阳修、苏轼等后人以酒来激发诗兴的榜样。尤其是杜工部一首:“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更让李太白留下千古酒仙的美名。此外,还有像古希腊关于酒神的神话传说,中国以清贤浊圣、青州从事、平原督邮之类作为酒之代称的典故,以及丘吉尔、海明威、玛丽莲·梦露、古龙等各领域的名人,用那种“不喝酒,我会一无所有”的嗜酒如命的精神状态,突出渲染出酒的特殊价值与作用。无怪乎酒仙李白高歌一曲:“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自从杜康,抑或是仪狄,发明且酿造出酒来之后,这个聚五谷之精髓、集天地之灵性、汲日月之精华的精灵,再也没有离开过人类生活。尽管因食物匮乏和因酒误事之故,不少朝代曾制定过严厉的禁酒令,但这杯中之物从来也没在人们身边消失过。 这两年炒得最热闹的是国际医学杂志《柳叶刀》上的“饮酒有害论”。该刊2021年发布的一项报告中指出:“但凡是酒精,喝下去后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强调“没有安全的饮酒量,想要保证身体健康,必须做到滴酒不沾”。报告发表后,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养生界高度肯定,而酿酒业则大加抗议。尽管如此,丝毫也没影响到铺天盖地的酒广告和酒徒们兴高采烈地狂饮不休。更有戏剧性的是,同是这家刊物,却在隔年再次发表了另一则研究论文,根据204个国家和地区的健康数据,全球疾病负担的大数据分析显示,15岁至39岁饮酒有害,而40岁之后,在身体允许的条件下,适当喝酒却有助于降低患心脑血管、中风和糖尿病等疾病的风险。前后两次截然不同的结论,更让酒友们抓到了把柄。其实,争议这些并没多大意思,任何事物都有两重性。比如,凡药皆毒,治病即为良药;武器主凶,用于保家卫国即是坚强后盾;水乃生命之源,暴雨成灾,就变成了洪水猛兽。酒也同样,科学家不可能动用大量人群做严格而又精确的有关酒类利弊的科学试验,数据分析只能是大概率测算,难以精准适用于每一个生命个体。几千年延续下来的生活习惯显示,酒已成为某些人生命中的必需品,强制性干预肯定难以解决问题。小酌贻情,大醉伤身,关键在于每人的自我控制与把握。正如宋人邵雍所言:“人不善饮酒,唯喜饮之多。人或善饮酒,唯喜饮之和。饮多成酩酊,酩酊身遂疴;饮和成醺酣,醺酣颜遂酡”。其“和”,无非就是适度。 抛开少数具有酒精严重依赖的病患而言,酒在人们社会生活中确有不可或缺的存在价值。酒,小可独酌,大则群饮,独酌可以解忧卸压,让自我狂欢,所谓“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群饮可以推杯换盏,以狂欢消解一群人的孤单,所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酒能联谊成事,大到国宾招待,小到亲朋聚会,总免不了举杯相见;签约要碰杯见证,事功要把酒祝贺,婚丧嫁娶都要摆上酒席,以尽主人的好客之道,“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人们心情畅快时要以酒畅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事业受阻时也会借酒浇愁,“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岂管它“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天涯海角以酒遥寄相思之苦,“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久别重逢要用酒接风洗尘,“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婚嫁添丁要摆酒道喜,“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生离死别要以酒致意,“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无论是思乡怀人,还是感慨人生;无论是忧国忧民,还是慷慨悲歌;无论是感物伤怀,还是情寄未来,酒或许都是不可缺席的传情媒介。 常言道:无酒不成局。酒桌或许是世上最小的交际所,无意中见证了人世间多少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花看半开,酒饮微醺”,一旦酒酣耳热,微醺之妙,可以让人冲破一切世俗羁绊和思想藩篱,把真正的自我还给自己,连平时神情木讷、沉默寡言者也能够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展露诸多生命本真。至于说到一些人逢酒即醉或酒后失态,那肯定是失意、郁闷、忧伤、忘情及悲愤所致,要么是感伤的烈度高过酒精,要么是生活的窘迫窄于酒杯,总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心境使其然也。如若知晓“愁肠已断无由醉”的道理,酒精绝对麻醉不了意志坚毅者强大的神经。 人生不过百,常怀千岁忧。既然陶渊明先生无限感慨:“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人们又何必总是那么汲汲名利、怨天尤人、谨小慎微、忧谗畏讥,倒不妨丢弃包袱、卸下面具,找回本真、快意人生,不时来点“酌酒以自宽”、“诗酒趁年华”的小情调,仿效唐人刘禹锡“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生命如是,岂不快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