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美图 让心灵有个宁静的港湾 www.yueduwen.com
当前位置: 悦读文网 > 散文 > 优美散文 >

天耳听芽记

时间:2023-06-13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包倬 点击:

在故乡凉山的山林里,有种树木叫青冈。因其木质坚硬而著名。吾乡有言“啃不动青冈啃泡沫”。乡人以青冈对比泡沫,形容某些欺软怕硬的行为。儿时听闻此言,不禁对青冈刮目相看,甚至觉得做人也要像青冈般坚强。以万物为师,学习生存的本领。在那片土地上,人与万物生活久了,彼此就成了兄弟,惺惺相惜。青冈赐我以硬木,青冈赐我以果实。硬木作犁和背架,劳役牛和人;秋天,青冈果落满山野,孩童拾起,铁丝串之,麻线绑之,四只青冈果可做一个叫不出名字的玩具。除此以外,还能用青冈树干什么?大概,除了烧火没有别的用了。

这是我去通江之前的想法。

春末,朋友约我去通江。陌生之地。通江者,通向何江?将“通江”二字置于舌尖,细品会发现,舌头触弹之间,犹如群山开了口。通,是期盼,是现实;江,是流动,是远方。身处青山,想念远方的水。这山叫米仓山。

车窗外,目所能及皆青山。我是喜欢看山的。辛弃疾写,“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没有此等信心。自幼生长在山里,后落脚于城市。青山如父母,固守原地,每有机会看山,都如游子归乡。山有性格,绵长者,温和敦厚;奇峰兀立者,暴躁激烈。通江的山是前者:山上多杂木,不高大却密实。绿意绵延到天尽头,就有了壮阔之感。我心想,不能因为这山不高,就认为其容易翻越。青山自为屏。想必当年的红四方面军,看中的正是这青山。

山水两不厌。这个以江命名的地方,其实和山密不可分。两山如臂,拥抱着新城,有河穿城而过,去了远方。吸一口通江的空气,清新得让人想喊出来。靠山吃山,其实不仅仅是食物,就连空气也得益于山上的植被。

是夜,饮酒半酣。有人谈起银耳事,言语中有骄傲和自豪。我喜欢那份发自内心的骄傲和笃定,但也心想,凭什么?接下来的话,打消了我的疑问:“通江年均气温16.6℃,年均日照1318小时,年均降雨量1194毫米,无霜期280天左右,是银耳生长的绝佳环境。”与其说这是一组准确数据,倒不如说这是天恩。天赐之物,世人当然只能敬之,仰之,供之,信之。

于是次日,我们去陈河看银耳。陈河在山里。车在山路上九曲十八拐,转弯时数次停下,重新调整方向。又有回凉山的感觉了。这看似温和的米仓山,一点也不逊色于大凉山。雨过天晴,道路湿滑。开窗之际,空气和蚊虫争相扑进车里。车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说的仍然是通江银耳。说通江银耳发轫于盛唐,食用于宋元,入药于明清,是清廷御膳之珍馐。更据《御香缥缈录·御膳房》记载,通江银耳是极好的御用食材,由此成为朝廷贡品。看一眼车窗外莽莽大山,我心下愕然:群山不阻,好物之名。

这是造物的美意,是谓得天独厚。而天恩从不被人负。陈河安静流淌,巨大的招牌上书:天生雾,雾生露,露生耳。众人都觉这话好,是将一切功劳归于天地。我觉得这看似是说一种事物的伦理,其实暗藏天意。通江银耳,天耳也。天将耳朵生于大地,用于倾听黎民苍生之心声。

除了天时地利,通江银耳的独特之处是:它出自青冈椴木,柔软的银耳,从坚硬的青冈木中生出,这是一个古朴的哲理。以柔克刚,刚中带柔。刚与柔,相克也相生。这或许也是天意?天降雨露和阳光,群山云雾缥缈,无数只天耳从青冈椴木里探出来。听!万物在生长,包括自己——那一朵朵晶莹剔透的精灵。抚摸它们,温润、柔软,让人怜爱。再看那青冈椴木,被吸走了养分,垂垂老矣,像我们的母亲。通江银耳,出自青冈椴木,其实是借命而生。

我觉得通江银耳的生长,暗含生命真相。一物换一物,此消彼长。它带给我们的启示是:没有真正的消失,只是某种能量的转换。而在通江,让我思考存在与时间的不仅有银耳,还有罗村的茶。

“蜀之产茶凡八处,雅州之蒙顶,蜀州之味江……利州之罗村……”这是司马光的同事范镇在《东斋记事》里的话。这不是罗村产茶最早的记录,却是最有力的,一句顶一万句。

去茶园,首先得见识米仓山之大。密林之中有什么?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以及人间通道——公路。大山可畏。不光是人,即便是汽车,面对这莽莽大山,可能也应该怀谦卑之心。米仓山的林间公路是经得住驰骋的。

有镇叫兴隆,有村叫翰林。兴隆是美好祝愿,而翰林之名,绝不是随便叫的。看茶园,从这里开始。这里有块立于光绪十三年的禁碑。世间之碑,记人记事者多,而立于茶园作为警示者,罕见。这是一道关于禁止偷采“贡茶”的戒规。原来,这里曾是“贡茶”园。不觉肃然起敬。立碑者,相传为兴隆乡人李钟峨。

李钟峨何许人也?兴隆乡“三李”之一。其故居位于兴隆乡紫荆村,让这群山之中,除了乡野之气外,多了文气。三李指的是李蕃、李钟峨、李钟壁,清初文化名人,一门三杰。故居中有纪晓岚联:人盖有古良吏之风,文堪与三苏媲美。人生在世,得此评价,足也。

可是,从来书香传世家,何来寒门多仕子?那日站在“三李”故居前,看群山奔涌而去,想起李蕃在《雪鸿堂文集》(卷八)中的记述:“吾乡以茶谋生,富家翁岁入万斤,其次数千斤,其次数百斤……”由此,我甚至觉得,若无这漫山之茶,何来“三李”文名?人与茶,情同手足,相得益彰。

那夜在通江,有人唱山歌。唱的是,“茶是山中不老芽”。听之,心里一震。多么绝妙的叫法。青山不老,茶芽不老,银耳不老,一切都是你想象的春天的样子。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推荐内容
  • 恬淡与热烈

    4月里的一天清晨,驱车前往西雅图的北欧博物馆。博物馆远离繁...

  • 抹不去的乡愁

    作家盛慧生长于江南,青年时期便离开家乡外出谋生。盛慧的作...

  • 想起海

    书桌上,有几枚彩色贝壳,是我从海边带来的。看见它们,就想...

  • “石头房子”

    登上外滩九江路的红礼拜堂钟楼隔街南望,在江西中路汉口路街...

  • 上坝问茶

    一夜小雨霏霏,位于宜南山地的丁蜀镇上坝村,天青水碧,百花...

  • 指间温柔

    我还记得与母亲一起采落苏的情景:菜园、夏日、傍晚,西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