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老家卫生大扫除。墙角一只背篓,引发我一段儿时回忆。 我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印象中,老家西屋窗台下摆放着一溜背篓,从大到小排列整齐。每到农忙时节,背篓随着父母、哥姐早出晚归。 我们村叫西涝洼,因特殊地理位置,吃粮靠天,饮水靠担,运输靠肩。当时,大牲畜很少,春耕、秋收、内运、外售,主要的运输工具就是背篓。 早年间,爷爷用篓背着全部家当,一路乞讨,辗转多地来到西涝洼。爷爷上山割荆条时,左眼被树枝抽伤失明。爷爷把根扎在山里,也把一身的编织技艺传给父亲。 父亲年轻时,用背篓给北山游击队送过物资,也背过伤员。 三年困难时期,父亲的背篓里装过野菜、树叶、谷糠。我依稀记得,全家人连续吃了几顿糠饽饽后,排便出现问题。母亲在糠里加上少许豆粒、玉米渣、糖精,又采来酸枣磨碎掺进糠里,增加黏度和甜度。尽管如此,厕所里依旧传出用力排便的“吭吭”声。 一个晚上,母亲说:“采些树叶来,调剂一下饮食。”“村内不好采了,我去外乡转转。”父亲道。 鸡叫头遍,父亲起床。父亲热了一碗剩菜粥,感觉不够,又加了半瓢水,尝尝没味,从腌菜缸里?出一勺腌菜汤,放进粥里。那时,腌菜吃没了,汤也不舍得扔,炖菜、煮菜粥加入腌菜汤,省下买盐钱。 父亲后来告诉了我们他那天所经历的——走进那条沟时,已临近中午。父亲打眼一看,平缓地段的树叶早已没有了,靠近山崖的树还有一些叶子,可路太难走了。父亲坐在一块巨石上犹豫很久,眼前总浮现出一家人吃饭时的痛苦表情。“发昏当不了死。”父亲自言自语着,起身走向崖边。几次将镰刀伸向树枝,总也够不到。于是,父亲将镰刀绑在木棍上,双手握紧,镰刀前伸。随着树杈折断声,碧绿的树叶到了父亲手中。篓子装满后,父亲背起往回走,行至一陡坡时,父亲脚下一滑,双手急抓,没攥住任何东西,人和背篓连翻几个跟头,幸好背篓被两块石头卡住,父亲才没有继续翻滚。望着几丈深的悬崖,父亲惊出一身冷汗,腿打软,好长时间站不起来。 那天,父亲一路上歇息了许多次。渴难挨,捧起沟里脏水就喝;饿难忍,掏出篓内树叶就嚼。 父亲很晚才回到家,进门就瘫坐地下,大口喘粗气。裤腿撕开一段,褂子破了,手脸带伤,两肩黑紫色,脊背水泡成片,磨破的地方露出嫩肉,有血水流出……母亲眼角的泪如豆子般滚落下来。 找出几粒药片,母亲用擀面杖碾成碎面,敷在父亲伤处,鼓起的水泡也做了处理。 那晚,母亲缝制了两块垫肩,篓子背绳换成结实的宽布带。 父亲是村里有名的编匠,编出来的家具好看、耐用。父亲为村里人编家具都是无偿的,遇老弱病残户,父亲编好后,还亲自送上门。每到年节,有人请吃饭,父亲都婉言谢绝。 我出生时,家里已有8口人。人多劳力少,日子过得紧巴。母亲吃不饱饭,奶水不足,我饿得总哭闹不止。 父亲骑自行车往返70公里去三河赶集。卖掉背篓后,买回两袋白薯碴,半斤红糖。母亲舀一小勺红糖,加半把豆豉,糖水有咸味,母亲喝个水饱。 我刚出满月,母亲就去地里干活。母亲将我放在篓底,背至地头,由二姐负责看护。幼年时,我没少遭罪,感冒经常、肚疼不断。我10岁那年,旱灾造成粮食减产,野菜、谷糠、麸子成了主打食品。圈里养的猪,饿得撞圈门、啃泥吃。一只小鸡掉进猪圈,被猪吃得连毛都没剩。有一天,母亲背着篓子赶着驴去采树叶,走到半路,眼前一黑倒在地上——饿昏了。 那些年,父母拼命挣工分,家里的背篓隔三差五就坏一个。父亲的腰、母亲的腿相继出现问题。 1976年3月,我家搬迁到山下的黄松峪村,用篓背逐渐减少,取代它的是胶轮单车、双轮车、畜力车、摩托车、三马机动车。 2013年至今,10年间,我家已有两部轿车,用背篓运输已成为历史。 前不久,我想买个背篓,转遍整个集市也没发现。曾经卖背篓的老人说:“背篓早就没人用了,山上的荆条都长成树了。” 背篓装满心酸的过去,也见证了时代的发展。 |